就在夏沫于绝望深渊中滋生着同归于尽的恶念,就在夏氏建材的破产清算程序如同无可挽回的丧钟般敲响之际。
一场与楼下混乱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冰冷而高效的收购谈判,正在陆氏集团大楼不远处,“夜资本”占据整层、可俯瞰城市繁华的顶级会议室里,悄无声息地进行。
会议室的装潢是极致的现代主义风格,冷灰色的主调,线条凌厉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影,却丝毫照不进室内那凝滞般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的醇香,却无法掩盖那无形中弥漫的、属于资本掠食者的冷酷气息。
长桌的一端,是以顾夜尘特别助理为首的,三名“夜资本”最精锐的商业谈判与法务专家。
他们身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表情淡漠,眼神锐利如鹰,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实时更新的数据和复杂的财务模型,手边放着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足以将对手彻底剖析的尽职调查报告。
长桌的另一端,只坐着夏沫那位早已被接连打击弄得心力交瘁、只想尽快摆脱这烂摊子的叔叔夏文远。
他面色灰败,眼袋深重,昂贵的西装也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仓皇与颓唐。
他身边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律师或财务顾问都没有,形单影只,与对面严阵以待的专业团队形成了可笑而悲凉的对比。
谈判,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谈判的话,几乎是在单方面的宣告中进行。顾夜尘的助理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收购合同草案推过桌面。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夏先生,基于我方对夏氏建材剩余资产的全面评估,以及当前市场环境与贵司所面临的……特殊情况,”
他措辞谨慎,却字字戳心,
“‘夜资本’愿意出价一亿两千万,全资收购夏氏建材名下位于城西物流园区及滨江新区的三处仓储地皮,以及其原有的、覆盖本埠核心商圈的区域配送网络。”
一亿两千万!
这个数字让夏文远的手指猛地一颤。他当然知道,若是放在平时,单是那三块位置绝佳、潜力巨大的地皮,市场估值就远不止这个数!
更别提那条经营多年、已然成熟的配送网络所蕴含的无形价值。
这简直是……趁火打劫,是赤裸裸的掠夺!
他嘴唇哆嗦着,试图挣扎一下:“顾、顾总……这个价格,是不是太……那三块地,光是账面价值就……”
“夏先生,”
助理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忍,
“请您认清现实。账面价值代表的是过去。而现在,夏氏建材背负着数亿的银行债务、供应商欠款以及可能产生的无限责任担保。这些资产目前处于司法冻结边缘,一旦进入清算程序,其变现价值将大打折扣,且过程漫长,充满了不确定性。一亿两千万,是‘夜资本’基于当前最大风险折现后,所能给出的最高、也是唯一的报价。”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具穿透力:
“据我们所知,鑫隆建筑的张总,已经准备向法院申请对夏氏的核心资产进行诉前保全。一旦成功,这些地皮和网络,将彻底沦为僵硬的纸上数字。而我们提供的,是立刻可以到账的现金,足以让贵家族……体面地离开这个漩涡,保留最后一丝元气。”
“体面”二字,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夏文远心中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想起医院里生死未卜的大哥,想起门外虎视眈眈的债主,想起侄女夏沫那疯狂而绝望的眼神……他闭上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灰败的认命。
是啊,体面地离开……总比被人像丧家之犬一样赶出去要强。至少,这一亿两千万,还能堵住部分最凶恶债主的嘴,还能让夏家不至于露宿街头。
他没有再争辩,颤抖着手,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仿佛有千斤重。笔尖落在合同末页的签名处,留下一个歪歪扭扭、毫无气力的名字。
这一刻,他签下的不仅是夏家最后的核心资产,更是夏氏建材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名字,彻底消亡的判决书。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从提出报价到签署合同,不到四十分钟。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拉锯式的讨价还价,只有冰冷的数字、精准的风险评估和一方彻底溃败的屈从。
当夏文远像被抽空了魂魄般,踉跄着被“夜资本”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送离会议室后,助理拿起签署完毕的合同,走向会议室内侧一间更为私密的休息室。
顾夜尘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他游刃有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城市。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峭的背影,看不真切表情。
“顾先生,合同已经签署完毕。价格,一亿两千万。”
助理将合同轻轻放在他身后的茶几上,恭敬地汇报。
顾夜尘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生意。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建筑,落在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她那边……有什么反应?”
他忽然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助理立刻会意这个“她”指的是谁,回答道:
“涅槃资本的苏总,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根据我们侧面了解,她近期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集中在滨湖地块的初步规划和……应对陆氏可能的新动作上。”
顾夜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浅,转瞬即逝,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助理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休息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顾夜尘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茶几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合同,眼神深邃。
抄底夏家,固然是因为这几块地皮和物流网络,与他未来布局的某个环节高度契合,能以极低的成本纳入版图,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
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这似乎,也是间接地向那个在废墟中倔强燃起烈焰、让他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同的女人,递出了一份无声的……盟友凭证。
苏晚晴,我拿下了你敌人的堡垒。接下来,你又会如何落子?
而此刻,在涅槃资本的办公室里,苏晚晴看着赵康送来的、关于“夜资本”成功收购夏氏核心资产的简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指尖在“滨江新区仓储地皮”那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顾夜尘……果然出手了。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如同最顶尖的掠食者,总能精准地咬住猎物最肥美的部位。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她苏晚晴,要做那个最终掌控了整个捕猎场的……
执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