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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星河湾购物中心开幕酒会的喧嚣,在车门关闭的瞬间被隔绝在外。

黑色宾利平稳地滑入夜色。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气息,与陆聿珩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古龙水后调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他的、清冽而富有压迫感的气场。

沈栖雀安静地坐在后座另一侧,与陆聿珩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在柔软的裙摆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几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虚浮的热度。她能感觉到身侧投来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侧脸上,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那层惯常的、温顺而略显空茫的面具。

“林专家的团队连夜复核了那份评估模型。”陆聿珩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响起,不疾不徐,听不出情绪,“你点出的那两个预设,确实存在问题。基准利率的选用过于乐观,忽略了近期的政策收紧;市场增长率的参考数据也滞后了。如果按原方案推进,估值误差会在15%以上。”

沈栖雀的心跳,在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她缓慢地转过头,对上陆聿珩的视线。他的目光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深邃,像夜色下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海,正静静地审视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她适时地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上迅速浮起一层混杂着惊讶、后怕和茫然的复杂神色,声音细细的,带着不确定:“真、真的吗?我……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看到那些数字和图表,就想起好像在爸爸书房哪本旧杂志上瞥到过类似的错误案例……没想到……”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怯生生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陆先生,我是不是……多嘴了?给林专家添麻烦了?”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分语气的拿捏,都精准地呈现出一个“误打误撞”、“懵懂无知”却又因为可能“闯祸”而忐忑不安的年轻女孩形象。这是“沈栖雀”该有的反应——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聪明,配上大量对未知领域和权威的本能畏惧。

陆聿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没有。你做得很好。至少,为陆氏避免了潜在的损失。”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任何赞许,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沈栖雀知道,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程度的“认可”。对于陆聿珩这样的人而言,结果比过程重要,价值比动机关键。他不在乎她是“真懂”还是“碰巧”,他在乎的是这个“碰巧”带来的实际效益。

“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随即又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不过,还是吓到我了。以后……我还是不多说话了。”

“该说的时候,可以说。”陆聿珩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她心头微凛。他允许,甚至鼓励她在某些特定场合“开口”?这是一种试探,还是某种……认可的开始?

她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只是将头更低地埋下去,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在昏黄的车灯下,像一株极易折断的花茎。

车厢内重新陷入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但这种沉默与来时不同,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两人之间,薄而韧,充斥着未尽的审度与无声的较量。

车子驶入陆宅,在主楼前停下。司机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陆聿珩先行下车,没有等她,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主楼入口。沈栖雀稍慢一步,提着裙摆,踩着不太习惯的高跟鞋,步伐略显匆促地跟在后面。晚风带着夜露的凉意拂过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走在前方的陆聿珩脚步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陈妈已经候在门厅,接过陆聿珩脱下的大衣。“先生,太太,晚餐已经备好了,是在餐厅用,还是送到房间?”

“送到房间。”陆聿珩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楼梯,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我有点事要处理。太太累了,让她在房间用。”

“是,先生。”陈妈躬身应下,转向沈栖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刻板,“太太,我让人把晚餐送到您房间。”

沈栖雀轻轻点头,低声道谢,目光却追随着陆聿珩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的挺拔背影。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她。那种被彻底无视、重新打回“隐形人”原形的感觉,比直接的审视更让她心头微沉。这意味着,她的“小聪明”或许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远远不足以让他改变对待她的基本态度——一个暂时的、需要妥善安置的、无关紧要的“契约物品”。

也好。沈栖雀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丝冷光。过度的关注,才是她现在最不需要的。

回到副楼那间宽敞却冰冷的客房,佣人很快送来了晚餐。精致的菜式摆放妥当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满室寂静。沈栖雀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如墨,主楼书房的窗口果然亮着灯。陆聿珩大概正在处理他所谓的“要事”。他会怎么想今晚的事?是觉得她歪打正着走了运,还是已经开始怀疑她那套“旧杂志”的说辞?

她需要更谨慎。今晚的“表现”已经达到了初步目的——在他心里埋下一颗“或许有用”的种子。但这颗种子能否发芽,能长成什么样,还需要更多的“巧合”和“运气”来浇灌。不能急,不能冒进。沈国明那边,还需要用那笔“专款专用”的钱暂时稳住。母亲的疗养院……或许可以借陆聿珩这次“插手”,获得更安全的保障。这算是今晚唯一的、意料之外的收获。

至于陆聿珩可能启动的调查……沈栖雀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顾言澈为她准备的“林晚”这个身份,经得起一定程度的查验。只要不触及核心,应该能暂时蒙混过关。怕只怕,陆聿珩的疑心一旦被挑起,就不会轻易放下。

她需要更多的“护身符”。比如,在陆聿珩与谢氏、赵擎渊可能存在的博弈中,提供更多“不经意”却关键的“直觉”或“巧合”。比如,在适当的时候,流露出对沈国明更深的、符合人设的“畏惧”与“无奈”,进一步强化她“被迫替嫁、身不由己”的弱者形象。又比如……或许可以尝试,在“不越界”的前提下,对他展现出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依赖?

这个念头让沈栖雀微微蹙眉。扮演依赖并不难,难的是掌握分寸,既要激起他潜在的掌控欲和保护欲,又不能让他觉得是刻意讨好或别有用心。这需要更精细的观察和更精准的时机。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主楼书房的方向,灯光依旧稳定地亮着。

陆聿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目光沉沉地落在窗外漆黑的庭院。徐特助垂手立在他身后半步,正在低声汇报。

“……沈小姐在国外的记录,表面上看没有太大问题。几所语言学校和社区学院的短期课程,成绩中等,社交活动极少,经济来源是沈国明定期汇款,数额不大,消费记录也符合一个普通留学生的水平。居住地更换频繁,但都在治安良好的区域。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在纽约最后半年租住的公寓,位于中城西区,距离华尔街……不算太远。”

“华尔街?”陆聿珩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的。但那片区域公寓密集,租客背景复杂,流动性大。而且,她当时的课程记录显示,那段时间她正在准备一个金融基础的证书考试,选择住在交通便利、靠近图书馆和补习班的地方,也说得通。”徐特助谨慎地补充。

“证书?什么证书?”

“一个很基础的金融分析入门证书,通过率不低。沈小姐的成绩……刚过及格线。”徐特助调出平板上的资料。

陆聿珩轻轻摩挲着雪茄,没有作声。华尔街,基础金融证书,刚过及格线……还有今晚那精准到可怕的“直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能形成合理的解释吗?一个对财经稍有涉猎、运气不错的女孩?

“她父亲沈国明的书房调查过了吗?”他换了个方向。

“调查过了。沈国明的书房里确实有不少财经类书籍和过期刊物,但都比较陈旧,多是五年前甚至更早的。而且,据沈家几个老佣人回忆,沈小姐在沈家时性格孤僻,很少主动去书房,更别提翻阅那些专业书籍了。倒是沈惊霓小姐,大学读的是商科,偶尔会去书房找资料。”

“沈惊霓……”陆聿珩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厌烦。那个愚蠢、虚荣、自以为是的女人,他连多提一句都觉得浪费时间。相比之下,她这个沉默怯懦的妹妹,倒显得“有趣”得多。

“继续查。”他转过身,将雪茄放在一旁的银质烟灰缸边缘,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查她在国外接触过的所有人,尤其是华人圈。查她所有的通讯记录,包括已删除的。查她母亲苏婉清出事前后,沈国明以及沈家所有人的资金流动和人际关系变化。还有,重点查一下,大概五年前,华尔街‘青鸟’最活跃的那段时间,沈栖雀在做什么,接触过什么人,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是,陆总。”徐特助心头一凛,知道老板这是动了真格,要掘地三尺了。“那……对沈小姐的日常……”他斟酌着用词。

“照旧。”陆聿珩打断他,走到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拿起一份未看完的文件,目光却并未落在纸页上,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个难以捉摸的影子上,“不必限制她出入,也不必特别监视。她想看书,就让她看。她想出门,就派车派人跟着,确保安全,也确保……她知道该知道的事情。”

徐特助瞬间明白了。这是明松暗紧。给予一定限度的自由,看她会去哪里,接触什么人,做什么事。在看似平常的“保护”下,进行最细致的观察。

“另外,”陆聿珩抬起眼,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沈国明要的那笔钱,以慈善基金的名义拨过去,指定用于苏婉清的医疗和疗养,直接对接疗养院账户。每一笔支出,都需要院方和主治医生的签字确认,明细按月报给你。告诉沈国明,这是陆太太的孝心,专款专用。如果他,或者他那个宝贝女儿沈惊霓,再敢用苏婉清来骚扰沈栖雀,”他顿了顿,语气没有加重,却让空气都冷了几度,“我不介意让他们父女俩,彻底明白‘分寸’两个字怎么写。”

“明白。”徐特助躬身。这是警告,也是划清界限。陆聿珩在用他的方式,斩断沈家伸向沈栖雀的、贪婪的手,同时也将苏婉清这个人质,间接控制在了自己的监护之下。一箭双雕。

“还有,”陆聿珩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安排一下,下周的董事局月度简报会,让她列席。坐在后排,不必发言。”

徐特助这次是真的愣了一下。让这位几乎从未在陆氏公开场合露面的“陆太太”,列席核心的董事局简报会?哪怕只是坐在后排?这传递出的信号,可就微妙了。是奖赏她今晚的“误打误撞”?还是进一步的试探?

“是,我会安排。”徐特助压下心头的诧异,恭敬应下。

陆聿珩不再说话,挥了挥手。徐特助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厚重的木门。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古董座钟发出规律而低沉的滴答声。陆聿珩靠向椅背,闭上眼,手指按压着眉心。

沈栖雀。

这个名字,连同她今晚在酒会上那惊慌失措、泫然欲泣,却又在瞬间道破关键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画,色彩柔和,线条脆弱,可当你凝神细看时,却总觉得那层层渲染的淡彩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另一幅截然不同的、锐利而清晰的底稿。

是错觉吗?还是他过于多疑?

或许,下周的董事局会议,能看出点什么。在那个全是人精的环境里,面对那些枯燥繁杂的数据和针锋相对的辩论,她会是如坐针毡、茫然无措,还是会流露出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

他很期待。

与此同时,副楼的客房内。

沈栖雀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和属于酒会的浮华气息。她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裙,走到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半干的长发。镜中的女孩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是一片沉静的漆黑,不见丝毫酒会上的惊惶。

她拿起手机,屏幕幽暗的光映亮她的脸。一个极其简短的、经过多重加密的信息,被她编辑好,存入草稿箱。收件人是顾言澈那个永不回复、却绝对安全的“树洞”邮箱。内容只有两个词,和一个坐标缩写——

【已接触。目标警惕性高。暂稳。需要“林晚”在NYU社区学院15年秋季“金融基础”课程的同学背景资料,及同期租住中城西区公寓的华人租客名单,越详细越好。尽快。】

发送。删除记录。关机。

她将手机锁进抽屉,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主楼书房那盏依然亮着的灯。

灯光稳定,持久,像黑暗中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沈栖雀拉上窗帘,将那片令人心悸的光亮彻底隔绝。

黑暗笼罩下来,也带来了暂时的喘息。但她知道,审视的目光已经落下,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从今天起,她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小心,计算的每一个细节,都需要更加精准。

棋局,在对方尚未完全察觉时,已然悄然展开。而她,必须扮演好那个懵懂无知、却又偶尔能带来“惊喜”的棋子,直到……她足够强大,成为执棋人之一。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主楼书房的那盏灯,和副楼客房这扇拉紧的窗帘后,两道同样清醒而冷静的视线,隔着黑暗与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审视,已然开始。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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