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骤雨与裂痕
秋末的雨下得绵密,陈悦刚把晒干的被子收进衣柜,手机就响了,是陈伟打来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悦悦……林晓她……孩子没保住。”
陈悦手里的衣架“哐当”掉在地上,她扶住衣柜门才站稳:“怎么回事?上次视频不还好好的吗?”
“医生说胎心不稳,昨天突然大出血……”陈伟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林晓在医院,不肯说话,咱妈刚才来看她,没说两句就吵起来了……”
陈悦没等他说完,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我马上过去,你在医院等着,别跟林晓急。”
周明正在厨房洗碗,听见动静追出来:“怎么了?我跟你一起去。”
“哥那边出事了,孩子没了。”陈悦的声音发颤,“你开车,快。”
路上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在玻璃上左右摆动,像陈悦乱成一团的心。她想起林晓刚查出怀孕时,给她发信息的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想起母亲拿着小毛衣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才三个月,就成了这样。
到了医院,病房里一片死寂。林晓靠在床头,脸色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的雨,看见陈悦进来,也只是眨了眨眼,没说话。母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圈通红,见她来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陈伟站在窗边,背对着病房,肩膀垮得厉害。
“嫂子,感觉怎么样?”陈悦走过去,轻声问。
林晓没看她,声音轻飘飘的:“没事。”
“医生怎么说?”
“说……说可能是胚胎本身不好,让我别多想。”她的声音顿了顿,突然带了点尖刻,“可有些人不这么想,总觉得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天天对着电脑辐射的,是我不肯好好吃饭……”
“小林,我没那么说……”母亲急忙辩解,“我就是心疼你,让你别太累……”
“那您刚才说‘要是早听我的,别总熬夜写稿,孩子也不会……’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晓猛地转过头,眼睛红得吓人,“在您眼里,我是不是就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孩子没了,我就一文不值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母亲急得站起来,“我是心疼你啊!你受这么大罪……”
“心疼我就别总盯着我的肚子!”林晓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从怀孕到现在,您每天不是问‘胎动了吗’就是‘今天吃了什么’,我掉了一斤称您能念叨三天,我稍微晚点睡您就说‘对孩子不好’,您问过我累不累吗?问过我心里怕不怕吗?现在孩子没了,您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我,是觉得我没保住孩子,是我的错!”
“我……”母亲被堵得说不出话,眼泪掉了下来,“我就是嘴笨……”
“嘴笨不是伤害人的理由!”林晓别过头,重新看向窗外,声音冷得像冰,“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陈伟转过身,想劝林晓,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向陈悦,眼里满是求助。
陈悦拉着母亲往外走,到了走廊,母亲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我怎么就成伤害她了?我掏心掏肺对她好,想让她好好养胎,怎么就错了……”
“妈,您没错,就是关心则乱。”陈悦蹲下来,给母亲擦眼泪,“林晓刚失去孩子,心里肯定特别难受,说话冲了点,您别往心里去。她不是针对您,是心里太苦了,没处发泄。”
“可她也不能那么说我啊……”母亲哽咽着,“我这心……”
“我知道您委屈。”陈悦叹了口气,“但您想想,林晓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她比谁都痛。您是长辈,多让着她点,等她缓过来就好了。”
安抚好母亲,陈悦又回了病房。陈伟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林晓的手,林晓却没什么反应。
“哥,你先回去陪陪妈吧,她刚才在外面哭了半天。”陈悦对陈伟说,“这里有我。”
陈伟点点头,走之前看了林晓一眼,欲言又止。
病房里只剩下陈悦和林晓,雨声敲打着窗户,格外清晰。
“嫂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陈悦坐在刚才母亲坐的椅子上,声音放得很轻,“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林晓没说话,肩膀却微微耸动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不是故意跟妈吵架的。”她哭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就是觉得委屈。从怀孕开始,我就天天提心吊胆,怕自己做不好,怕孩子有问题。我停了所有的稿子,把电脑都收起来了,就怕她不高兴。可到头来,孩子还是没了……他们只关心孩子没了,没人问我疼不疼,没人知道我昨天在手术台上,多害怕……”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悦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受委屈了。”
“悦悦,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林晓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自我怀疑,“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别胡说。”陈悦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得吓人,“医生都说了,可能是胚胎本身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晓摇摇头,又开始掉眼泪,这次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哭。陈悦就坐在旁边陪着她,不劝,也不催,等她哭够了,才轻声说:“饿不饿?我让周明买点粥过来。”
林晓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要清淡点的。”
接下来的几天,陈悦每天都来医院。母亲也想来看林晓,被她劝住了:“等嫂子情绪稳定点再说,现在来,怕又吵起来。”她每天给林晓带点清淡的汤粥,陪她说说话,大多时候是陈悦说,林晓听,偶尔应一两句。
林晓出院那天,陈悦去接她。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见母亲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局促地搓着手。
“妈特意给你炖了乌鸡汤,说补身体。”陈悦轻声对林晓说。
林晓看了母亲一眼,没说话,径直上了车。
母亲把保温桶递给陈悦,眼里满是忐忑:“她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就是还没缓过来。”陈悦接过保温桶,“您回去吧,我送她回家。”
路上,林晓一直看着窗外,没提母亲,也没提孩子。快到她家小区时,她突然说:“悦悦,谢谢你这几天陪着我。”
“咱们是一家人,谢什么。”陈悦笑了笑。
“但有些事,我还是想自己扛。”林晓转过头,看着陈悦,眼神很认真,“我知道你们都想帮我,但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你哥,包括你。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
陈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你想静多久就静多久。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硬撑着。”
林晓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把林晓送回家,陈悦坐在车里,看着她家的窗户,心里沉甸甸的。周明握住她的手:“别想太多了,有些坎,只能自己迈过去。”
“我知道。”陈悦叹了口气,“就是觉得难受。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会好的。”周明发动车子,“时间能治好很多事。”
雨还在下,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陈悦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楼房,突然明白,家庭里的伤痛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谁也躲不开。而她能做的,或许不是强行去“管”,去“劝”,而是站在不远处,让林晓知道,她不是一个人,等她愿意回头时,总能看到有人在等她。
只是这等待的过程,注定漫长又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