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沧澜院内灯火长明。
萧彻自昏沉中缓缓苏醒,意识如同潮水般逐渐回笼。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预想中蚀骨的剧痛或虚弱,而是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那纠缠了他三年,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毒素,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他尝试运转内力,虽然依旧滞涩虚弱,却再无那熟悉的、锥心刺骨的阻碍与反噬。
他……真的解毒了。
目光微转,落在榻边伏着的那个身影上。沈婉趴在床沿,似是累极了,已然睡去。烛光映照着她苍白的侧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鬓发微乱,甚至衣袖上还沾染着几点早已干涸的暗色血渍(是他毒发时喷溅的)。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依旧忧心忡忡。
昨夜那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毒发的剧痛、她的厉声疾呼、长风惊惶的脸、紧闭的房门,以及……那之后一段模糊而奇异的感知:冰冷精密的环境、无法理解的仪器嗡鸣、柔和的光线,还有她始终坚定握着他的手,和她一遍遍在耳边让他“撑住”的声音……
虽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无比确定,是眼前这个女人,又一次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她神秘手段的惊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沈婉猛地惊醒过来,身体下意识地一颤,睁开了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带着初醒的迷茫和未褪的疲惫,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王爷!您醒了?”她立刻直起身,第一时间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动作熟练而自然,“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她的指尖微凉,搭在他的腕间,却仿佛带着奇异的温度,熨贴着他的皮肤。
“无碍了。”萧彻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干涩,“……辛苦你了。”
沈婉仔细确认他的脉象虽虚却稳,毒素确已清除干净,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她收回手,摇了摇头:“分内之事。”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喂他喝下。
温水润泽了干涸的喉咙,也让萧彻的思绪更加清晰。他看着沈婉平静无波的侧脸,想起宫宴上她的惊艳才绝,想起她数次给他解毒,想起她那份与这深宅王府格格不入的疏离与……渴望。
室内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沈婉放下水杯,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最终,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萧彻,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王爷,您体内的‘碧落黄泉’之毒已彻底清除。只需好生调理月余,身体便能恢复如常,武功亦可逐渐恢复。”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盘旋已久的话:“妾身……不负所托。请王爷……履行承诺,新婚夜当晚妾身提了一个条件,现在这个条件是请王爷给我和离书。”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方才那些许的温存与悸动瞬间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暴戾的怒意所取代。和离书?!在他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在她为他耗尽心力之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离开?!
他眼底风云骤聚,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他死死盯着沈婉,声音冷得如同淬冰:“你就这么想离开本王?”
沈婉被他眼中那几乎要噬人的风暴看得心头发紧,但她没有退缩,依旧挺直着脊梁:“王爷,这是您之前答应我的条件。妾身做到了,求王爷信守诺言。”
“条件?”萧彻猛地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怒意,“本王何时答应过你的条件?嗯?沈婉,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摄政王妃!你的生死去留,何时轮到你自己做主?!”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刺向沈婉。她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欺骗的愤怒:“王爷!您……您岂能出尔反尔?!那日您明明……”
“那日本王说了什么?”萧彻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本王只说你若失败便如何,可曾亲口答应你若成功便一定答应你条件?”
沈婉猛地一噎,仔细回想,那日他确实只说了失败的下场,并未明确答应成功后的条件!他只是用沉默默许了她的提议!她竟被他言语中的陷阱误导了!
“你……”沈婉气得浑身微微发抖,指尖冰凉,“王爷乃堂堂摄政王,竟也行此……此狡辩之事!”
“狡辩?”萧彻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沈婉,本王告诉你,入了这摄政王府,你就是本王的人!生是同衾人,死亦是本王墓旁的鬼!和离?休想!你想离开?除非本王死!”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偏执到疯狂的占有欲。
沈婉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沉的占有,知道现在和他多说无益,还是再从长计议。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救本王性命,本王自不会亏待你。从今日起,王府中馈由你全权掌管,库房钥匙尽数予你,见你如见本王。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唯独离开……休要再提!”
沈婉深吸一口气,缓缓福身,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妾身……遵命。”
说完,她不再看萧彻一眼,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内室。
背影单薄而决绝。
萧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死死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他知道,他用最强硬的方式留住了她的人,却也可能……彻底推远了她的心。
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手。
而走出沧澜院的沈婉,抬头望着四四方方、高墙林立的王府天空。
现在离开还不是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了也会被抓回来,谁让他是摄政王呢!要想个万全之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