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闻大军凯旋的消息,长安的秋风也带上了几分边关的凛冽,吹得朱雀大街上的酒旗猎猎作响。
茶肆里的铜炉煮着滚烫的祁门红茶,说书人醒木一拍,满座的喧嚣瞬间静了下来。
“话说那西北边境,蛮族铁骑来势汹汹,黄沙漫卷间,忽见一道银发玄甲身影横刀立马——正是咱们大周朝最年轻的大将军,景牧!”
说书人的声音抑扬顿挫,指尖的醒木又重重落下,“那年景将军不过十七,单枪匹马闯入敌阵,刀光起处,匈奴悍将的首级落地!自此,‘景牧’二字便成了蛮族的催命符,他带的兵更是以一当十,只要景家军的旗帜竖起,胡骑连敢往前踏一步的都没有!”
茶座角落,苏丞煜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月白锦袍的袖口沾了点茶水,他却浑然不觉,只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盯着说书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桌上的《孙子兵法》还摊开着,书页上的批注密密麻麻,却早被他忘到了脑后。
“二十岁那年更了不得!”说书人唾沫横飞,声音又拔高了几分,“蛮族集结十万大军犯境,景将军率三万玄甲军迎战,在定襄城外摆下‘铁壁阵’,三天三夜不歇,硬是把蛮族打得丢盔弃甲,连退百里!自此西北边境安定,咱们长安城里的百姓,才能安安稳稳喝上这口热茶!”
满座茶客当即拍着桌子叫好,茶杯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
苏丞煜也跟着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炽热的向往——他总觉得,这样在沙场上挥洒热血、保家卫国的人生,才够滚烫,才够痛快。不像自己,困在永宁侯府的方寸天地里,每日要么被太傅逼着背《论语》,要么被父亲耳提面命学文官礼仪,连去演武场多练会儿箭,都要被念叨几句“有失侯府体面”。
“小侯爷,您都在这儿听了半个时辰了。”林砚捧着温热的帕子凑过来,小声提醒,“再过会儿,侯爷该派人来寻您了。”
苏丞煜却没挪窝,指尖习惯性的摩挲着袖中那枚生锈的箭镞,他把这枚箭镞当宝贝,日日带在身边,仿佛这样就能离自己向往的战场近一点。
“再等等,我还想听景将军平定西北的细节。”苏丞煜头也不回,目光又落回说书人身上,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急切,“你说,景将军这次班师回朝,会不会还去演武场?我要是能向他请教几招,就好了。”
景牧自小跟随景老将军生长在边关,回京的次数寥寥无几,苏丞煜对他的了解,大多数来自说书先生和老百姓的口口相传。
林砚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站在一旁陪着。他跟着苏丞煜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小侯爷的心思——打从在演武场见识到景牧的箭术,苏丞煜就把这位年轻的景将军当成了偶像,满心满眼都是“要去边关”“追随景家军” ,连夜里做梦都在喊着“杀胡骑”。
终于,在捷报传来的第七日清晨,长安城外的薄雾还未散尽,城门口忽然卷起漫天烟尘。
起初只是远处天际线泛起一道灰影,紧接着,马蹄声踏碎晨露,“咚咚咚”地从官道尽头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随即,军号声穿透云层,清亮的号音里带着凯旋的激昂,瞬间驱散了清晨的静谧。
“来了!是大军!”茶肆里有人惊呼,瞬间所有人都涌到窗边,扒着木栏杆往外望。
苏丞煜猛地从板凳上弹起,动作太急,差点带翻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洒在袖口,他也浑然不觉。
他挤开人群,扒着冰凉的木栏杆远眺,只见那道灰影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景家军的轮廓——整齐的队伍如黑色洪流般涌来,甲胄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光,士兵们肩扛长枪,腰挎弯刀,步伐统一得仿佛是一个人,连马蹄落地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是景家军!真的是景家军!”苏丞煜激动得声音都发颤,指尖紧紧攥着木栏杆,指节都泛了白。他踮着脚往前探,目光在队伍最前方搜寻着,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得像要炸开。
很快,队伍最前方的身影清晰起来——那是一匹通体棕红的赤焰马,马鬃被风吹得飞扬,马蹄踏过青石路,溅起细碎的尘土。
马上的人银发飘逸,一身玄色战甲,甲片上还沾着未洗去的沙尘与暗红的痕迹,他肩上披着的墨色披风虽沾满风霜,却依旧挺括如刀,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披风内衬绣着的“景”字。
是景牧!
苏丞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有星星落进了眼底。
他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比传闻中更显英武——景牧端坐马上,身姿如松,眉宇间凝着边关的寒雪与风沙,让他本就硬朗的轮廓更添几分凌厉。
连日征战与急行让他面带倦色,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城门时,眼底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仪,仿佛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敌人胆寒。
“景将军!是景将军!”城门口的百姓欢呼起来,纷纷涌到路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苏丞煜也忍不住下楼,拨开人群往前冲,脚下的靴子踩过积水,溅湿了裤脚也不管。他只想再靠近一点,再看清一点——他想看看这位偶像的战甲,想听听他的声音,甚至想把袖中的箭镞拿出来,问问他还记得那年演武场的事吗。
可刚冲出去几步,就被两名身着玄甲的亲兵伸手拦下。
“退后,将军赶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亲兵的声音沉稳,手上的力道却不容抗拒,将苏丞煜稳稳挡在外面。
苏丞煜急得涨红了脸,却也知道军规森严,不能胡闹。他只能踮着脚,在人缝里遥遥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连呼吸都屏住了。
景家军的队伍缓缓从他面前走过,士兵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甲胄碰撞的脆响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激昂的战歌。
景牧的赤焰马从茶肆经过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了抬前蹄。
马上的景牧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茶肆门口,恰好与苏丞煜的视线对上。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像边关的夜空,藏着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沉静与锐利,却在扫过苏丞煜时,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苏丞煜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停了半秒。
他想挥手,想喊一声“牧哥哥”,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怕打扰到大军赶路,也怕自己的声音太小,被淹没在喧嚣里。
直到景家军的队伍渐渐走远,黑色的洪流融入长安城内的街巷,苏丞煜还站在原地,踮着脚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指尖依旧紧紧攥着袖中的箭镞。
箭镞上的锈迹硌着掌心,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小侯爷,人都走远了,咱们也该回府了。”林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景将军,您别急。”
苏丞煜缓缓收回目光,眼底的激动还未褪去,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忽然觉得,自己离那个“去边关从军”的梦想,好像又近了一步。
长安的朝阳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的薄雾,金色的阳光洒在城门口的青石路上,也洒在苏丞煜的月白锦袍上。
他望着景家军队伍消失的方向,在心里悄悄念着:牧哥哥,等我,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一样,身披战甲,守好这大周朝的河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