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吱呀——”
老旧木门的摩擦声还没消散，屋内系着洗得发白、边角起了毛边的蓝布围裙，手里端着两只印着碎花粗瓷碗的身影便撞入眼帘，正是母亲徐燕妮。
“回来啦，儿砸。”母亲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接他肩上的书包，可当她凑近时，鼻尖却皱了皱，语气瞬间添了几分质问：“你身上怎么沾着烟味？是不是又溜去游戏厅了？”
前世的陈野听到这话，只会不耐烦地甩开母亲的手，要么摔门进卧室，要么梗着脖子反驳“我没去”。
可如今，成年的悔恨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他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眼角细密的皱纹，看到她围裙上沾着的洗洁精泡沫，看到她因为常年操劳而略显粗糙的手掌。
陈野的喉咙发紧，原本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妈，我回来了”，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带着沙哑的低语：“没去游戏厅，跟同学一起回来的。”
“是晚晚吧？”徐燕妮随口接话，“这妮子漂亮懂事，成绩又拔尖，怎么不叫她来家里坐坐？”
她自然熟悉苏晚晴。当年两家同住旧厂街，但不同的是苏晚晴的父亲依靠卖鱼起家，后来又盘下了街角的商铺，做上了卖手机的营生，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后来更是遇上了贵人，一路飞黄腾达，好像还一手创立了个什么大集团。
相比之下，自己家却还在原地踏步，没什么起色。
“晚晚那孩子各方面都好，你多跟人家学学。”母亲一边将碗筷摆上斑驳的木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好，我知道了。”陈野随口答应下来，目光却在屋内游走。
客厅的陈设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劣质掉皮的沙发，扶手上搭着父亲洗好的破工服，墙角的电视柜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上面摆着一台老式彩电，电视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墙上挂着的手撕日历，赫然显示着2015年。
陈野刚坐下，厨房就传来了父亲的声音：“谁啊？是小野回来了？”
紧接着，穿着灰色工装的父亲端着一个砂锅走了出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工装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上面沾着些许油污。
前世的父亲，就是穿着这件工装，在工地上日复一日的扛水泥、扎钢筋，用一身力气撑起了这个家。
所以当陈野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时，心脏猛地一揪，眼眶瞬间就红了。
“爸。”他霍然起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父亲陈兴旺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手里的砂锅顿了顿，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这是？受委屈了？”他把砂锅放在桌子上，伸手想拍陈野的肩膀，又怕手上的泥灰弄脏他的衣服，于是又缩了回去，“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了？跟爸说，爸去给你撑腰。”
“没有。” 陈野连忙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没人欺负我，就是……就是觉得你们太辛苦了。”他不敢说实话，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抱着父亲哭出来，诉说前世的悔恨和今生失而复得的庆幸。
哪知父母听后，动作均是一顿。
特别是母亲徐燕妮，立马注视着着他，眼神里满是诧异：“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突然说这话？” 她走过来，坐在陈野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陈野：……
怎么和苏晚晴一样，动不动就看人生没生病？
“我没发烧。”陈野抓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很凉，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妈，我以后会好好学习，会努力赚钱养家，不会再让你和爸操劳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无比郑重，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定和沉稳。
母亲听后愣住了，眼眶慢慢红了，她反手握住陈野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小野，你要是真能懂事，爸妈就放心了。学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我们不指望你考多好的大学，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做人。”
“我知道。”陈野用力点头，可心里的愧疚反而更深了。
前世的他就是因为没能听懂父母的这番话，才走上了歪路，让他们操碎了心。
父亲陈兴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砂锅盖子掀开。
氤氲的热气瞬间升腾，排骨炖玉米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带着柴火慢炖的醇厚，把客厅里淡淡的霉味都驱散了大半。
砂锅里的排骨炖得色泽油亮，玉米段吸饱了肉汁，金黄饱满，正是陈野小时候最爱的味道。
“快坐下吃。”陈兴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进陈野碗里，骨头上的肉炖得脱骨，轻轻一抿就能咽下去，“今天特意多炖了一个小时，知道你放学饿。”
他的声音带着常年劳作沙哑，却藏着不轻易外露的温柔。
陈野看着碗里的排骨，又看了看父亲胳膊上未擦干净的油污，那是钢筋和水泥浆留下的痕迹，前世的他从未在意过，甚至觉得父亲的工作粗鄙，不愿在同学面前提起。
可现在，他只觉得那油污刺像针一样，刺得眼睛生疼。
“爸，你也吃。”陈野夹起一块排骨，小心翼翼地放进父亲碗里，动作带着几分生涩。
前世的他，从来没有主动给父母夹过菜。
陈兴旺的筷子顿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咧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被岁月揉皱的纸：“好，好，一起吃。”
他虽低头啃着排骨，吃得很慢，嘴角却一直扬着，脸上藏不住的欣慰。
母亲徐燕妮也笑了，不停地给陈野夹菜：“多吃点蔬菜，别光吃肉，营养均衡才能好好学习。”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纸巾擦了擦眼角，“你这孩子，今天突然这么懂事，妈都有点不习惯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但我向你们保证以后不会了！”陈野低声说道，可眼泪还是没忍住，滴落在碗里，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吃饭，把泪水和米饭一起咽下去。
前世的他，总是嫌母亲的饭菜不够精致，嫌父亲的工作不够体面，嫌家里的条件不够好。
还拿着父母省吃俭用给的零花钱，泡在游戏厅里挥霍，对他们的唠叨充耳不闻，对他们的辛劳视而不见。
直到后来他走上社会，尝遍了生活的苦，才明白父母的不易。
只是那时才幡然醒悟，一切都晚了。
但还好，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能弥补前世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