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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赵文博带着一身夜色的寒气和满腔为好友不平的怒火,敲响了河畔家园1601的房门。门应声而开,陈景然站在门内的阴影里,廊灯在他身后投下一道拉长的、孤寂的影子。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睑下浓重的乌青清晰可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一昼夜的煎熬。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赵文博脸上,微微颔首,随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越过好友的肩头,投向楼下那片被路灯切割出明暗交界的地面。

只一眼,他整个人的气息骤然变得更加冷硬。

楼下,那两道熟悉到刻骨,又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身影,正站在昏黄的光晕里。苏清漪穿着昨天那件已经显得皱巴巴的连衣裙,身形单薄得像随时会被夜风吹倒,而江亦辰,那个他连名字都不愿再想起的男人,就站在她身侧,一只手甚至还虚虚地扶在她的肘部,姿态间流露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占有般的亲近。他们竟然一起出现在这里,在这个他心力交瘁、试图独自缝合伤口的夜晚,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示威,又像是对他所有痛苦和决绝的最残忍嘲讽。

赵文博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脸上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他侧身挤进门,将手中那个装着离婚协议草案的、略显沉重的牛皮纸文件袋,“啪”地一声搁在玄关的鞋柜上,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气:“看到了吧?阴魂不散!我刚刚在楼下,就差没把口水喷他们脸上!把江亦辰那混账东西赌钱的证据直接甩苏清漪面前了,看她还能不能继续装糊涂!”

陈景然没有接话,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沉默地、动作略显迟缓地关上了厚重的防盗门,仿佛要将外面所有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和景象都彻底隔绝。他没有开客厅的主灯,任由自己融入这片象征着告别与重生的黑暗里。他踱步到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并没有完全拉开窗帘,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将自己隐藏在厚重的绒布之后,如同一个冷静而疏离的观察者,用淬冰般的眼神,无声地俯视着楼下那场正在上演的、与他息息相关的闹剧。

透过那道缝隙,他清晰地看到苏清漪正情绪激动地对江亦辰比划着、诉说着什么,脸颊上似乎还闪着泪光。他看到江亦辰脸上堆砌着虚伪的关切,假惺惺地试图将她揽入怀中安慰,动作间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刻意。然后,他看到苏清漪像是终于承受不住某种压力,猛地蹲下身去,双手捂住脸庞,肩膀剧烈地颤抖、耸动起来——她在哭,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在从前,哪怕是仅仅一天之前,看到她如此模样,陈景然定然会心痛如绞,会毫不犹豫地冲下楼,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拭去她的泪水,为她抵挡一切风雨。但此刻,看着这一幕,他只觉得胸腔里那片名为心脏的地方,空荡荡的,冰冷而麻木,甚至荒谬地滋生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带着那个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跑到他的楼下来上演这出苦情戏?这算什么呢?是为了证明他们才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一对吗?还是试图用这廉价的眼泪,来冲刷她自己的过错,唤醒他早已被践踏得一丝不剩的怜悯?

他看到蹲在地上的苏清漪忽然像是被某种冲动驱使,猛地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就要朝着单元门的方向冲过来。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再次固执地亮起,苏清漪的名字伴随着震动,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一遍,又一遍,执着得令人心烦。

陈景然的眼神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他没有去看那不断闪烁的屏幕,而是径直拿起手机,指尖冰冷地划过屏幕,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找到了小区物业前台的快捷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很快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值班人员礼貌的声音:“您好,河畔家园物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景然的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清晰而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威严:“我是十六栋一单元1601的业主,陈景然。现楼下有不明身份的人员持续骚扰,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和休息。请你们立刻派保安人员过来处理,将他们驱离小区范围。我希望,以后在我的住处附近,不要再看到这两个人出现。”

他没有给对方询问或确认的时间,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将那枚依旧在掌心无声震动的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了冰凉的玻璃茶几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踱回窗边,重新隐入窗帘的阴影里,继续他冷漠的旁观。

效率很高。不过两三分钟,两名穿着整齐保安制服、手持对讲机的年轻保安便小跑着赶到了现场,及时地拦住了正要冲进单元门的苏清漪。

“苏小姐,请您冷静一点,不要让我们为难。”为首的保安显然认得这位曾经的女主人,语气还算保持着客套,但拦在她身前的手臂却坚定得没有半分退让,“陈先生刚才已经明确通知我们,他不希望受到任何打扰。请您和这位先生配合我们的工作,立刻离开这里。”

苏清漪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濒死之人寻求最后一线生机般,死死锁在十六楼那扇熟悉的、此刻却漆黑一片的窗户上。她知道了,他一定就在那里!他一定就在那扇窗户后面,冷漠地注视着她被拦在楼下,注视着她如此卑微、如此狼狈地乞求,却无动于衷!

“景然!陈景然!你出来!你出来见我!” 她积攒起全身残余的力气,朝着那扇冰冷的窗户嘶声哭喊,声音在空旷的楼宇间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凄厉,“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下来听我解释一句!就一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能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她的哭喊声穿透了夜色,隐隐约约传到了十六楼。窗户后面,陈景然的身影依旧如同凝固在阴影里的雕塑,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他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心中那片冰原反而蔓延得更广。

江亦辰见势,立刻上前一步,试图用身体隔开保安和苏清漪,脸上摆出义正辞严的姿态,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是来找陈景然解决问题的!他凭什么躲着不见?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

保安显然不吃这一套,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强硬:“这位先生,请你注意你的态度!我们是按业主的要求和物业管理规定办事!如果你们继续在这里纠缠不休,干扰其他业主,我们将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并且立刻报警处理!陈先生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有任何问题,法庭上见!无需,也不必再当面谈什么!”

“法庭上见……” 苏清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冰冷彻骨的字眼。他终于用最理性、最无情、最不留余地的方式,为他们之间画上了句号。连最后一丝当面对质、哪怕是争吵的机会,都被他亲手彻底斩断。他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私人的、带着情感温度的联系,也移交给了冰冷刻板的法律条文。

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幻想、所有残存的希望,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字砸得粉碎。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猛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她不再哭喊,只是仰着那张布满泪痕、苍白如纸的脸,痴痴地、绝望地望着那扇再也不会为她亮起温暖灯光、再也不会对她敞开的窗。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地奔流而下,迅速浸湿了她胸前的衣料,带来一片冰凉的触感。那泪水,仿佛也带走了她眼中最后的光亮,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

他不要她了。

他是真的,彻底地,不要她了。

如此决绝,如此清晰,不留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

江亦辰适时地蹲下身,手臂看似关切地环住她不断颤抖的单薄肩膀,用一种充满心疼与安慰的语调在她耳边低语:“清漪,别哭了,别哭了……为这种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男人,不值得……他根本配不上你,更配不上你的眼泪……”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在那苏清漪绝对无法窥见的角落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计谋得逞后的、难以掩饰的窃喜与得意。陈景然越是决绝,表现得越是冷酷,就越能将这个心灵受创、无所依附的女人推向他的身边。这一切,正沿着他预想的方向,顺利地进行着。

夜风似乎更冷了,呜咽着吹过楼宇之间的空隙,卷起地上几片孤零零的落叶,也吹动了苏清漪散乱的、被泪水粘在脸颊的发丝。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只被无情风雨摧毁了巢穴、又被彻底遗弃的雏鸟,瑟瑟发抖,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而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终结的窗后,陈景然终于慢慢地、彻底地拉严了厚重的窗帘,将楼下那场令人心煩意乱的、与他再无瓜葛的悲剧,彻底隔绝在外。他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向书房。那里,有赵文博带来的、代表着崭新开端与冰冷规则的文件,有他必须独自面对的、不再有苏清漪的未来。

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过去的哭泣声,似乎还在空气中微弱地萦绕,但已经无法再穿透他心中那堵用失望、痛苦和决绝筑成的、厚重而冰冷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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