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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匿名情书的风波,像一场没有预告的夏季雷阵雨,骤然落下,打湿了一切,又仓促离去,只留下一地潮湿的、黏腻的痕迹,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低压的沉闷。

自那天林晚星在楼梯拐角选择逃避之后,沈暮河便彻底退回到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遥远的位置。那不是赌气,也不是欲擒故纵的试探,而是一种近乎心死的、彻底的沉寂。他不再参与任何可能产生单独交流的活动,即使三人同行,他也仿佛一个透明的影子,存在,却隔绝了所有情感的流通。

他的目光不再为林晚星停留,即使偶尔不可避免的视线交汇,那双墨黑的眼瞳里也只剩下了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再也映不出她慌乱失措的影子。他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书本和那些林晚星看不懂的医学图谱里,仿佛那才是他唯一且安全的归宿。

林晚星被这种冰冷的沉默煎熬着。她几次鼓起勇气,想找沈暮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早上好”,或者问问那道数学题的解法。但每当她走近,沈暮河都会恰好看完一页书,自然地起身离开,或者转向陆晨光,讨论一个她完全插不上话的物理问题。他的回避,做得天衣无缝,冷静而决绝。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连神经最大条的陆晨光也终于无法忽视了。

“喂,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一天放学,趁着沈暮河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陆晨光堵住林晚星,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这都多少天了?暮河那家伙跟个闷葫芦似的,你也整天魂不守舍。是不是他那个怪脾气又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去说他!”

林晚星心里一酸,慌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他…他没惹我。”

“那为什么?”陆晨光不解,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担忧,“我们三个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

最好的朋友…林晚星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泛起一阵苦涩。或许,正是“最好的朋友”这个定位,成了此刻最沉重的枷锁。她该如何告诉陆晨光,沈暮河可能对她怀有的,并非是纯粹的友谊?而她自己的心,也正因为那份隐秘的诗句和随之而来的冰冷退却,而乱成一团?

她无法开口。只能低下头,含糊地说:“可能…可能是快毕业了,压力有点大吧。”

陆晨光将信将疑,但看林晚星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也只能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用他惯有的阳光驱散阴霾:“别想那么多!等毕业了,我们去旅行,好好玩一趟,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乐观。林晚星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清楚,有些裂痕,并非一次旅行能够弥合。

时间在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静中,滑向了毕业典礼的前夜。

整个六年级都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伤感和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复杂情绪。同学录在教室里疯狂传递,带着各种或真诚或戏谑的祝福。陆晨光拉着沈暮河和林晚星,在他的同学录第一页留下了并排的签名,用马克笔大大地写着:“永远的三人行!”

沈暮河沉默地签下了自己清峻的名字,没有多余的话。林晚星看着那三个紧挨在一起的名字,鼻尖微微发酸。

傍晚时分,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从天际线滚滚而来,吞噬了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林晚星在家里整理着毕业典礼要穿的衣服,窗外传来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了雨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就在这时,她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陆晨光的电话。

她刚接起,那边就传来陆晨光兴奋得有些变调的声音,背景是哗啦啦的雨声:“晚星!晚星!你明天放学后有空吗?就是毕业典礼结束后!我…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和期待,让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

“非常重要的话?”林晚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里掠过一丝模糊的、却让她心跳加速的预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陆晨光用如此郑重的语气…

“对!非常重要!”陆晨光的声音隔着雨声,显得异常清晰和坚定,“就在老街口的那个电话亭旁边,好不好?我等你!”

那个电话亭,是他们小时候常常玩耍的地方,旁边也有一株茂盛的三角梅。

还不等林晚星回答,陆晨光又急匆匆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你一定要来!”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林晚星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窗外的雷声和雨声仿佛都遥远了,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和陆晨光那句“非常重要的话”在耳边回荡。

她几乎可以肯定陆晨光要说什么。那个阳光般灿烂、直接而热烈的少年,终于要在他们童年时代的终点线上,对她发出正式的、超越友谊的邀请了。这本该是一件让她脸红心跳、充满羞涩喜悦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底,会同时升起一股巨大的、沉甸甸的不安?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外斜对面的沈家小院。雨幕之中,那栋小楼只有一个窗户还亮着灯,那是沈暮河的房间。

沈暮河…

那个在她摔倒时用身体护住她的少年,那个在星空下说出“守护重要的人”的少年,那个用清峻笔迹写下“愿你如星”的少年,那个在她逃避后,选择用最彻底的沉默将自己放逐的少年…

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习惯了的陪伴?是源于他神秘气质的好奇?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的、与对陆晨光的依赖截然不同的悸动?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像两股纠缠的藤蔓,将她紧紧束缚,几乎令她窒息。接受陆晨光的告白,似乎是一条顺理成章、充满阳光的道路。可那条路的旁边,永远会存在一片沉默的、名为沈暮河的阴影,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心安理得地踏入阳光,将那片阴影彻底遗弃在身后。

这场雨,仿佛不是下在城市里,而是下在了她的心上,冰冷,混乱,充满了未知的抉择。

就在林晚星心乱如麻之际,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几乎屏住了呼吸——沈暮河。

他怎么会打电话来?在这样大雨的夜晚,在他们持续了多日的冰冷僵局之后?

她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却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也只有沉默,以及细微的、仿佛压抑着的呼吸声。窗外的雨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林晚星以为他不会开口,或者这只是一个误拨时,沈暮河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雨水浸泡过的、浓重的疲惫。

“晚星。”

只是叫了她的名字,便又是一阵沉默。林晚星握紧了手机,心脏揪紧。

“我…”他似乎极其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掩盖,“我…看到晨光…在准备东西。”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猜到陆晨光要做什么了?

“明天…”沈暮河的声音顿了顿,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说道,“…毕业后,你们…会有很多新的开始。”

他的话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在林晚星的心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沈暮河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我可能…要提前离开一下。”

“离开?”林晚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惊愕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去哪里?为什么?”

“奶奶…给我报了一个…暑期预科班。”他的解释听起来干巴巴的,像在背诵一个 rehearsed 过无数遍的理由,“在…在城北。很远。可能…明天典礼结束后,就要直接过去。”

城北?暑期预科班?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这理由听起来如此仓促和不近情理,简直像临时编造的借口!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明白了。他不是要离开,他是在退让。在用一种最彻底的方式,从她和陆晨光即将展开的“新开始”里,提前离场。为她扫清障碍,也为他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和体面。

他看到了陆晨光的行动,他洞悉了她的犹豫和挣扎,所以,他选择了成全。用他最擅长的、也是伤害他自己最深的方式——沉默地退出。

“是因为…”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哽咽,“是因为那封信吗?还是因为…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声,无止无尽地下着,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两颗年轻而疼痛的心。

良久,沈暮河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已经恢复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艰难和挣扎从未发生过。

“不是。”他轻声说,语气淡漠得像在讨论天气,“只是…学业为重。”

学业为重。

多么熟悉又多么残忍的四个字。曾经是他用来疏远她的借口,如今,成了他彻底退场的最终宣言。

林晚星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温热地划过冰凉的脸颊。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还能说什么?质问他的谎言?挽留他?以什么身份?又以什么立场?

在他为她构筑的这片名为“学业”的冰冷围墙面前,她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哦…是吗…”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不是自己发出的,“那…祝你…学业顺利。”

电话那头,沈暮河似乎极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飞快地说:

“晚安。”

不等林晚星回应,通话便被切断了。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宣告终结的忙音,和窗外愈发滂沱的雨声。

林晚星握着手机,维持着接听的姿势,僵立在房间中央。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混合着窗外冰冷的雨水气息,咸涩而绝望。

这一夜,林晚星彻夜未眠。

窗外雨声渐歇,天光微亮时,她才在精疲力尽中模糊睡去。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反复出现着陆晨光阳光灿烂的笑脸,和沈暮河在雨中转身离去、决绝而孤寂的清瘦背影。

两个身影在她梦中交织、拉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第二天,毕业典礼。

阳光灿烂得刺眼,仿佛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只是一场幻觉。校园里到处是穿着整齐校服、洋溢着青春笑容的学生和家长,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和离别的愁绪。

林晚星顶着微肿的眼睛,站在班级队伍里,心神不宁。她看到了陆晨光,他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白色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不停地朝她的方向张望,眼神里充满了明亮的期待。

她也看到了沈暮河。他站在队伍的末尾,依旧穿着平常的校服,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他安静地看着主席台,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热闹与感伤都与他无关。在整个典礼过程中,他没有看林晚星一眼,也没有看陆晨光。

典礼结束的铃声响起,象征着小学时代的正式落幕。人群爆发出欢呼和哭声,彩色的纸屑漫天飞舞。

陆晨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穿越人群,挤到了林晚星面前,他的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亮得惊人。

“晚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微微的颤抖,“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现在…现在可以吗?我有话对你说!”

他朝老街口电话亭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赤诚的期盼。

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下意识地,在喧闹的人群中寻找那个沉默的身影。

她看到了。

沈暮河正背对着他们,朝着与老街口截然相反的、校门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独,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没有一丝留恋,也没有一次回头。

他履行了他雨夜中的退让。将这片充满告白气息的阳光下的世界,彻底留给了她和陆晨光。

那一刻,林晚星清楚地知道,她站在了一个再也无法回避的十字路口。

一边,是陆晨光伸出的、温暖而充满诱惑的手,和他即将宣之于口的、确定的未来。

另一边,是沈暮河渐行渐远的、沉默决绝的背影,和他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为她铺就的“坦途”。

她的选择,将决定三个人的命运走向。

陆晨光见林晚星望着远处发呆,神情恍惚,忍不住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晚星?”

林晚星猛地回过神,看向陆晨光。他眼中的光芒,纯粹,热烈,像正午的太阳,几乎能灼伤她。她想起他塞给她的第一颗橘子糖,想起他无数次挡在她身前的保护,想起他毫无保留的友谊和此刻显而易见的爱慕…

拒绝他?她做得到吗?她舍得吗?

而沈暮河…那个将她比作星辰,却选择将自己放逐至黑暗的少年…他的退让,他的沉默,他的“学业为重”,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良心上,带来绵长而清晰的痛楚。

“我…”林晚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校门口,沈暮河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即将被阳光蒸发的剪影。

巨大的、失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对不起,晨光!”

林晚星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急切。

陆晨光脸上的期待和紧张,瞬间凝固了。他眼中的光芒,像被风吹熄的蜡烛,骤然黯淡下去。他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林晚星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必须…必须去找暮河!对不起!”

她甚至不敢再看陆晨光脸上那破碎的表情,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拨开身边喧闹的人群,朝着沈暮河消失的那个方向,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阳光刺眼,人声鼎沸。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在人潮中艰难地穿梭,心脏因为奔跑和一种未知的恐惧而剧烈疼痛着。

她不知道自己要跟沈暮河说什么。道歉?挽留?还是仅仅只是想问一句,他那句“学业为重”下面,到底隐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真相和苦衷?

她只知道,她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不能让他带着那样的沉默和绝望,独自消失在雨过天晴的日光里。

她拼命地跑着,校服的裙摆被风吹起。她跑过欢呼的人群,跑过撒满纸屑的操场,跑向那个即将消失在街角的、孤独的背影。

在她身后,陆晨光依旧僵立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准备送出的、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里面装着一枚银杏叶形状的项链。他望着林晚星决绝追去的背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全然的、不敢置信的茫然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般的、巨大的失落。

阳光依旧明媚,毕业的喜悦依旧在空气中荡漾。

然而,属于他们三个人的,纯真无邪的童年时代,就在林晚星奔向沈暮河,而陆晨光被独自留下的这个瞬间,轰然落幕。

一个关于爱与抉择、守护与放手的,更加复杂而疼痛的青春篇章,正伴随着那枚未能送出的银杏项链,和一场无人知晓的雨夜退让,缓缓掀开了它的第一页。

前方的道路,通往未知的、分离的,且注定布满荆棘的,中学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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