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一夜,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的涟漪终会散去,但潭底的泥沙已被彻底搅动。回到顶层公寓后,林晚和霍言深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也更加脆弱的阶段。
那场崩溃和那个短暂的依靠,仿佛耗尽了林晚所有的力气。她变得更加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带着尖刺的戒备,而更像是一种精疲力竭后的茫然。她依旧将所有心力都放在祈安身上,小家伙病好后,恢复了活力,咿呀学语、翻滚爬行的样子,愈发可爱。
霍言深的变化则更为外显。他不再仅仅是通过物质和命令来彰显存在。他会更早回家,甚至在林晚给祈安喂辅食时,挽起衬衫袖子,笨拙地试图帮忙,尽管常常弄得一团糟。他会记住周医生提到的、有助于幼儿增强抵抗力的食材,吩咐厨房准备。
他看林晚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那里面依旧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探究,一种试图解读她平静表面下真实情绪的专注。偶尔,当林晚因为照顾孩子而露出疲惫神态时,他眉头会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育婴师将爬行垫铺在客厅宽敞的落地窗前,让祈安在上面自由活动。小家伙已经能熟练地爬来爬去,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林晚坐在垫子边缘,温柔地看着儿子,手里拿着一只柔软的布偶逗弄他。
霍言深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然后自然地走到爬行垫旁,坐了下来。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祈安看到爸爸,兴奋地“啊啊”叫着,手脚并用地朝他爬过来,一把抓住了霍言深的裤腿,试图借力站起来。
霍言深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儿子的小身子,任由那小脚丫踩在自己昂贵的西裤上,留下浅浅的印子。他看着儿子努力站立的憨态,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林晚看着他们父子互动,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霍言深低垂的眉眼和祈安努力的小脸上,勾勒出一幅异常和谐温暖的画面。她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着,酸软一片。如果……如果这一切开始得不是那么不堪,该有多好。
就在这时,霍言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那天晚上,”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儿子身上,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说害怕。”
林晚逗弄孩子的动作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那晚她失控的脆弱。
霍言深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继续道:“以后……不会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林晚怔住。她抬起头,看向他。
霍言深也终于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一些林晚看不懂的情绪,但有一种东西是清晰的——承诺。他在承诺,以后不会让她再经历那样的恐惧和无助。
“祈安会平安长大。”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笃定,带着他一贯的、掌控一切的气势,但此刻,这气势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安心。
林晚的心湖被彻底搅乱。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仓促地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那只柔软的布偶。
他不会明白,她当时的害怕,不仅仅是为了祈安的病。更是因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竟然……在他身上寻找到了依靠。这比疾病本身,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无所适从。
霍言深看着她骤然低下的头和微微泛红的耳根,没有追问。他只是沉默地扶稳了摇摇晃晃的儿子,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她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脆弱脖颈的侧影上。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奇怪的张力。安静的,却不再冰冷。
过了一会儿,祈安玩累了,打了个小哈欠,开始揉眼睛。
林晚像是得到了解脱,立刻起身,柔声道:“祈安困了,该睡午觉了。”
她伸出手,想从霍言深怀里接过孩子。
霍言深却先她一步,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稳妥地将儿子抱了起来。
“我来吧。”他说道,抱着孩子,率先朝婴儿房走去。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抱着孩子的宽阔背影,看着他低头对怀中小人儿轻声说话时,那不自觉柔和下来的侧脸线条,心中五味杂陈。
他似乎在努力。用一种笨拙的、属于霍言深的方式,在努力改变着什么。
而她呢?
她还能继续用过去的恨意和冷漠,牢牢地武装自己吗?
那夜医院走廊里的泪水与依靠,像朝露般短暂,却真实地浸润过她干涸的心田。如今阳光升起,朝露待晞,是彻底蒸发无踪,还是能留下些许滋养,让某些被冰冻的种子,得以萌发出新的、脆弱的绿芽?
林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看着霍言深抱着孩子消失在婴儿房门口时,她心中那片坚冰覆盖的荒原上,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而这光,让她感到温暖的同时,也感到了更深的、未知的惶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