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的医疗室总飘着股消毒水味,冷得像块冰。林绣睁开眼时,天花板的LED灯晃得她眯了眯眼,好半天才看清床边的人影——陆沉正坐在那儿削苹果,果皮连成条长长的线,垂在半空晃晃悠悠,刀刃划过果肉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屋里听得格外清楚。
“醒了?”陆沉抬眼看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起一块递过来,“睡了十二个钟头,陈局长说等你醒透了,去他办公室一趟。”
林绣张嘴咬住苹果,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才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嚼着果肉,含糊地问:“我奶奶…她怎么样了?”
“在绣魂空间里。”陆沉指了指她胸前的玉佩,那玉佩贴着皮肤,温温的,“陈局长用青铜尺稳住了空间,但奶奶说,最多只能撑三个月。”
林绣猛地坐起来,腰间的伤口被扯得生疼,疼得她倒抽口冷气,额角沁出层薄汗:“三个月?什么意思?”
“绣魂空间是奶奶用灵绣搭的。”陆沉把苹果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沉了沉,“她把一辈子的记忆和手艺都封在里面,就像个活着的账本。但维持这个空间要耗大量灵力,奶奶的魂…正在一点点散。”
林绣的心脏像被只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她摸着胸前的玉佩,指尖都在抖:“那怎么办?有办法救她吗?”
“得凑齐《天工谱》。”陆沉从公文包里拿出个檀木盒,正是林绣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只有把所有碎片拼齐,用灵绣绣出完整的星图,才能打开绣魂深处的门,把奶奶的魂接出来。”
林绣打开檀木盒,十二片《天工谱》的残页静静躺在里面,泛着淡淡的青光。她拿起最后得到的那片,突然发现上面多了行小字,是奶奶的笔迹:“灵绣觉醒需三祭:血、魂、骨。”
“这是…”她皱起眉,指尖划过那行字,纸页糙得硌手。
“奶奶留的提示。”陆沉指了指自己锁骨处的胎记,那印记在衬衫领口若隐隐现,“血祭你已经过了——你是守绣人的血脉。魂祭需要…”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像蒙了层雾,“需要你主动召亡魂。”
林绣想起奶奶用过的“百鬼夜行”,那些飘荡的影子让她后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骨祭呢?”
陆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个蓝布包,层层叠叠裹得很严实。他解开绳结,里面露出根指骨,黄白色的,骨节处刻着细密的苏绣纹样,是奶奶最擅长的缠枝莲。
“这是…”林绣的声音发颤,胃里一阵翻腾。
“你爷爷的遗骨。”陆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奶奶说,骨祭得用至亲的骨头。”
林绣猛地别过脸,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跑出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非要这样…”
陆沉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只能苦笑:“因为没时间等了。苏三爷已经拿到湘绣和蜀绣的碎片,现在正往苗疆蛊寨去——最后一片《天工谱》,藏在那儿。”
“那我们…”
“明天一早就走。”陆沉站起身,整理了下皱巴巴的衬衫,“陈局长安排了专机,情报部的人已经先去蛊寨探路了。”他看了眼林绣的腿,纱布上还洇着点红,“能走吗?”
林绣咬着牙往床下挪,脚刚沾地,伤口就传来钻心的疼,疼得她眼前发黑。她踉跄了一下,陆沉赶紧伸手扶住她,他的手掌又暖又干,带着点薄茧,让她想起奶奶临终前握着她的手,也是这样暖暖的。
“我能行。”她挺直背,声音虽轻,却透着股倔劲。
第二天清晨,非遗局的专用直升机停在停机坪上,螺旋桨转动的“嗡嗡”声震得人耳朵疼。林绣靠在窗边,看着地面的建筑越来越小,像小孩子玩的积木。她摸着胸前的玉佩,总觉得里面有什么在轻轻动,像是奶奶的魂在跟她说话。
陆沉坐在她旁边,正在检查装备。青铜尺被他擦得锃亮,符咒整整齐齐叠在布袋里,还有一把枪,枪身刻着灵绣的纹样,缠枝纹绕着枪身,看着既古朴又诡异。
“这是…”林绣指着那把枪。
“技术部新做的。”陆沉把枪递过来,分量不轻,“靠灵力驱动,能射出魂线碎片。不过…”他顿了顿,眼神严肃起来,“对活人没用,只能打傀儡和亡魂。”
林绣握着枪,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突然想起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真的是我表哥?”
陆沉的动作僵了一下,手里的符咒散落了两张。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绣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轻声说:“血缘上,是。”
“那其他方面呢?”林绣追问,心跳得像擂鼓,“你接近我…一开始是不是就为了《天工谱》?”
陆沉转过头,看向窗外,云层在脚下翻涌,像团化不开的棉絮。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奶奶抱着昏迷的他,用绣花针在他锁骨处刻下那个胎记,针尖刺破皮肤的疼,他到现在都记得。
“一开始是。”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但后来…”他转过头,看着林绣的眼睛,嘴角牵起个浅浅的笑,带着点无奈,“后来发现,你比《天工谱》重要多了。”
林绣的脸“唰”地红了,心跳得更快了,刚想再说点什么,飞行员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点电流杂音:
“前方进入苗疆空域,请求降落许可。”
“准许降落。”陆沉瞬间恢复了严肃,把散落的符咒收好,“准备战斗。”
苗疆蛊寨的入口处,吊脚楼依山而建,木头在岁月里泡成了深褐色。直升机降落在寨口的空地上,螺旋桨卷起的风把地上的落叶吹得打转。林绣跟着陆沉走进寨子,发现整条街空无一人,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吊脚楼的门窗都关得死死的,门缝里没透出一点光,空气里飘着股刺鼻的草药味,混着点腥气,闻着让人头晕。
“不对劲。”陆沉握紧了青铜尺,尺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太安静了,连虫鸣都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咚咚”地晃起来,像有巨兽在地下跑。林绣赶紧抓住陆沉的胳膊,就看见祭坛的方向升起一团黑雾,浓得像墨,里面缠着无数银闪闪的线,像张巨大的蜘蛛网,正往他们这边罩过来。
“退后!”陆沉把林绣往身后一推,从布袋里掏出张符咒,往空中一甩。符咒“轰”地炸开,火光冲天,照亮了黑雾里的人影——是寨民们!他们一个个眼神空洞,皮肤泛着青灰色,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胳膊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傀儡术控制了。
“是魂线傀儡!”陆沉咬着牙,“苏三爷比我们先到一步。”
林绣摸出胸前的玉佩,感觉里面的魂在轻轻颤抖,像是在害怕。她心一横,咬破了手指,把血抹在玉佩上,指尖的疼让她脑子更清醒了:
“以血为引,以魂为线——灵绣·百鬼夜行!”
青光从玉佩里涌出来,在空中化作无数人影。这些亡魂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穿旗袍的绣娘,有戴头巾的匠人,还有披铠甲的战士——都是历代的守绣人!
“孩子们…”奶奶的声音在林绣脑海里响起,带着点欣慰,“用我们的力量,护住这些老手艺!”
亡魂们嘶吼着冲向傀儡,魂线和灵力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响声,像烧红的铁放进水里。林绣感觉体内的灵力在一点点往外跑,胳膊腿都开始发软,但她死死咬着牙——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用灵绣,绝不能输!
“陆沉!”她大喊,声音都在抖,“去祭坛!《天工谱》的碎片肯定在那儿!”
陆沉点点头,将青铜尺往空中一抛,尺身瞬间变大,像道金色的屏障,把涌过来的傀儡挡在后面。他踩着亡魂和傀儡打斗的空隙,往祭坛冲去。林绣紧随其后,手里的枪已经上了膛。
祭坛中央立着根图腾柱,十几米高,刻满了诡异的花纹,柱顶放着个青铜盒,在阳光下闪着光——最后一片《天工谱》,就在那里面!
“站住!”
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图腾柱后传来。苏三爷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那串核桃手串,脸色白得像纸,右眼蒙着块黑布,布角还沾着点血——显然又丢了一种感官。
“真是感人啊。”他冷笑一声,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守绣人祖孙三代,为了个破谱子,前赴后继地送死。”
“把碎片交出来!”林绣举起枪,灵力在枪膛里“嗡嗡”作响,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苏三爷抬起手,袖口滑下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魂线,像群扭动的蛇:“就凭你?一个刚学会灵绣的丫头片子?”
魂线“嗖”地飞过来,缠住林绣的脚踝,猛地一拽。她猝不及防,狠狠摔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她眼冒金星。陆沉转身想过来扶她,却被几个傀儡寨民死死拦住,根本脱不开身。
苏三爷慢悠悠地走过来,蹲在林绣面前,黑布遮住的眼睛对着她,像是在打量件货物:“你知道吗?我妻子生前最爱苏绣。她绣的《百鸟朝凤》,比你们林家任何一幅都要活灵活现。”他伸手抚摸着图腾柱上的花纹,声音突然变得痴迷,“现在,我要让她活过来,用你们这些守绣人的血当养料…”
“砰!”
枪声打断了他的话。林绣躺在地上,扣动了扳机,灵力子弹“嗖”地射出去,穿透了苏三爷的手掌。他“啊”地惨叫一声,缠着林绣的魂线瞬间松了。林绣趁机滚开,手脚并用地爬向图腾柱,抓起了柱顶的青铜盒。
“不!”苏三爷怒吼着,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把碎片给我!”
他把手里的核桃手串往空中一抛,那些人皮碎片“呼”地散开,化作无数厉鬼,张牙舞爪地扑向林绣。林绣感觉胸前的玉佩突然烫得厉害——是奶奶的魂在护着她!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在嘴里散开,她把血抹在青铜盒上,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以血为引,以魂为线——灵绣·幻境编织!”
青光猛地爆发开来,像朵炸开的花,把整个祭坛都罩在了里面。苏三爷和那些厉鬼一下子被拖进了幻境,林绣看见苏三爷抱着头尖叫,他眼前闪过的,是妻子被献祭时的惨状,是他自己腐烂的身体,是历代守绣人拿着绣针向他刺来…
“不!这不是真的!”苏三爷疯了似的挥舞着手,魂线胡乱地抽打着空气。
林绣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见陆沉已经解决了那些傀儡寨民,正朝她跑来。她打开青铜盒,最后一片《天工谱》的残页飘了出来,和其他十二片合在一起,在空中拼成了一幅完整的星图。
星图发出耀眼的光,照亮了整个蛊寨,连黑雾都被驱散了。林绣感觉体内的灵力被抽了个干净,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在她失去意识前,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听见陆沉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绣绣?绣绣!撑住!别睡!”
林绣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再次有知觉时,感觉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脸。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陆沉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眼里满是担忧。
“醒了?”陆沉松了口气,把她扶起来,“感觉怎么样?”
林绣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直升机的担架上,身上盖着条毯子。她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星图的光芒已经收敛了,变得温温润润的。
“奶奶…”她轻声问。
陆沉指了指玉佩:“陈局长说,奶奶的魂暂时稳住了,但还需要完成骨祭,才能彻底把她接出来。”
林绣点点头,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苏三爷虽然跑了,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尚未完成的骨祭,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直升机缓缓升空,苗疆的山峦在下方越来越小。林绣望着窗外,心里明白,灵绣的觉醒,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陆沉递过来一瓶温水,林绣拧开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才稍微缓过劲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咬破时的刺痛,那是灵绣觉醒的印记,也是责任的烙印。
“苏三爷跑了?”她问,声音还有些虚弱。
“嗯。”陆沉的脸色沉了沉,“幻境散的时候,他趁乱钻进了后山的林子,情报部的人正在追,但那片林子是蛊寨的禁地,毒虫瘴气太多,不好追。”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受了伤,短时间内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绣望着窗外掠过的云层,心里却没那么乐观。苏三爷为了复活妻子,已经变得疯魔,手上的伤根本拦不住他。她摸出那枚檀木盒,打开后,完整的《天工谱》星图在里面静静躺着,青幽幽的光映着她的脸。
“这星图…”她指尖拂过纸面,“真的能打开绣魂深处的门?”
“陈局长说可以。”陆沉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语气笃定,“守绣人的血脉、完整的星图、三祭之力,三样凑齐,就能开启空间通道。到时候不仅能救出奶奶,还能拿到历代守绣人留下的灵绣秘法。”
林绣想起爷爷的那截指骨,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骨祭…要用至亲之骨,那意味着她要亲手将爷爷的遗骨融入灵绣,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口发堵。
“你爷爷…”陆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放柔了些,“他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守护好灵绣技艺。如果知道能帮你,他一定愿意。”
林绣没说话,只是把檀木盒紧紧攥在手里。她知道陆沉说得对,可情感上始终难以接受。爷爷在她小时候总抱着她,坐在绣坊的竹椅上,教她认丝线的颜色,说每一种颜色里都藏着故事。如今要将他的遗骨化作灵绣的一部分,太残忍了。
直升机在云层里穿梭,机舱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在持续。林绣靠在枕头上,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了苏州的老绣坊。奶奶坐在绣架前,手里拿着针,正在绣一幅《海棠春睡图》,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银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
“奶奶…”她轻声唤道。
奶奶转过头,笑着朝她招手:“小绣过来,奶奶教你绣海棠的花苞。”
林绣跑过去,坐在奶奶腿上,看着她手里的针上下翻飞,银线在绢布上勾勒出饱满的花苞,像是下一秒就要绽开。“奶奶,灵绣是不是很难学?”
“难。”奶奶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绣线的温度,“但只要心里有念想,再难也能学会。你爷爷当年为了学绷架的手艺,手上磨出的茧子比铜板还厚呢。”
“那爷爷现在在哪?”
奶奶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忧伤,随即又笑了:“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看着我们呢。等小绣学会了灵绣,就能看见他了。”
梦境突然碎了,像块被摔破的镜子。林绣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直升机的担架上,眼角湿漉漉的。陆沉递过来一张纸巾,轻声问:“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林绣擦掉眼泪,笑了笑,“梦见奶奶教我绣海棠了。”
陆沉的眼神柔和下来:“等救出奶奶,让她接着教你。”
“嗯。”林绣重重点头,心里的那块石头似乎轻了些。不管骨祭有多难,她都要完成,不仅是为了奶奶,也是为了爷爷,为了所有守护着灵绣的人。
直升机穿过一片厚厚的云层,阳光突然涌了进来,照亮了机舱。林绣看着窗外的太阳,感觉心里也亮堂起来。她握紧胸前的玉佩,那里有奶奶的魂魄,有守绣人的希望,更有她必须扛起的责任。
“快到了。”陆沉看了眼腕表,“陈局长在基地等着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商量。”
林绣点头,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比苗疆的傀儡更棘手。但她不再害怕了,灵绣已经觉醒,血脉里的力量在奔涌,还有身边的陆沉,有非遗局的同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直升机开始下降,地面的建筑越来越清晰。林绣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新的挑战。灵绣的路还很长,但她已经准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