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小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大半日,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停在了西山脚下的一处庄院前。院门上方悬着一块半旧的匾额——“静心别院”。这里是周氏娘家的陪嫁庄子之一,位置偏僻,环境清幽,正是“养性子”的好地方。
马车停下,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带着几个仆役早已候在门口。妇人面容与芸娘有五六分相似,眉眼间带着精明干练,正是苏挽月的姨母,芸娘的亲姐姐——柳氏。她如今是这西山别院的管事娘子,丈夫是庄头,儿子管着田亩,一家子在此经营多年。
“奴婢柳氏,恭迎二小姐。”柳氏带着众人,恭敬地行礼。她虽知这位二小姐是“犯错”被送来的,但规矩礼数丝毫不敢怠慢。毕竟,她是半个主子,更是芸娘的女儿。
苏挽月在婆子的搀扶下下了车。她扫了一眼柳氏,微微颔首:“有劳柳管事。”
柳氏连忙道:“不敢当。二小姐一路辛苦,房间已收拾妥当,热水饭菜也已备好,请二小姐随奴婢来。”她亲自引路,态度恭敬却不谄媚。
别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主屋是座独立的小院,虽不奢华,却也清雅舒适。柳氏将苏挽月送到院门口,低声道:“二小姐有何吩咐,尽管唤奴婢。庄子里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二小姐安心住下便是。”
“嗯。”苏挽月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院外几个看似恭敬、眼神却带着审视的婆子(相府派来的“看守”),心中了然。她转身对柳氏道:“柳管事,我有些乏了,想先歇息。晚膳送到房里即可。”
“是,二小姐。”柳氏应下,带着人退下。
苏挽月走进主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环顾四周,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这里……就是她暂时的“家”了。
……
次日清晨,苏挽月早早起身。她唤来柳氏。
“柳管事,”她声音平静,“我想给姨娘写封信报个平安。烦请你帮我寻个可靠的人,悄悄送进府里,交给锦月轩的春桃。”她特意强调了“悄悄”二字。
柳氏眼神微动,立刻应道:“二小姐放心,奴婢娘家侄子就在城里当差,人机灵可靠,定能办妥此事。”
“好。”苏挽月点头,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信中只道自己已平安抵达西山别院,环境清幽,让姨娘勿念。落款处,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纸上轻轻按了一下,留下一个模糊的指印——这是她和芸娘约定的暗号,表示一切安好,无需担忧。
柳氏接过信,小心收好,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
信送走后,苏挽月开始着手下一步。
她铺开纸笔,给苏明轩写了一封信。信中语气带着几分“养病”的柔弱和依赖:“长兄,西山清冷,月儿孤身在此,心中惶恐。听闻城中有善调养的名医,月儿想去求诊,又恐父亲母亲不允,更怕外人闲话。长兄可否为月儿寻一个……身形样貌与月儿有几分相似的哑女?让她在此替月儿‘静养’,掩人耳目?月儿……想悄悄去城里寻医问药,也……想看看清韵坊的生意。长兄放心,月儿定会小心谨慎,绝不惹事。一切……全赖长兄周全!”
她知道,苏明轩能看懂她的意思。他需要她的商业才能和情报网络,自然会帮她。
信很快通过柳氏的渠道秘密送出。
数日后,一个身形与苏挽月相似、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怯懦的哑女,被一个不起眼的婆子送到了西山别院。柳氏心领神会,将哑女安置在主屋旁边的厢房,对外宣称是二小姐体弱,需要静养,特意寻来伺候汤药的“药童”。
苏挽月看着那哑女,满意地点点头。她换上哑女的粗布衣裳,戴上帷帽,由柳氏亲自护送,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然离开了西山别院,直奔京城!
……
京城,济世堂后堂。
苏挽月(此时已是学徒“苏月”)换回靛蓝粗布衣,正全神贯注地跟着孙娘子学习炮制一种名为“紫雪丹”的急救药。药香弥漫,她动作沉稳,眼神专注。孙娘子看着她熟练的手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手法稳了,火候也掌握得不错。”孙娘子难得开口称赞,“这紫雪丹,清热解毒,开窍醒神,是救命的东西。炮制时差之毫厘,药效便谬以千里。你……很好。”
“谢师父指点。”苏挽月恭敬道。她心中明白,孙娘子虽然依旧冷脸,但对她这个“学徒”的态度,已从最初的排斥到如今的认可。医术,是她安身立命的重要根基,她必须牢牢抓住!
傍晚,清韵坊后院密室。
苏挽月摘下帷帽,露出真容。当归早已等候在此。
“小姐!”当归递上厚厚的账册和几封密信,“这是近几日的账目和各地传来的消息。‘山岚’系列胭脂水粉供不应求,陈伯已按您的吩咐,在城南开了分号。另外……摄政王府那边,派人来订了一批上好的‘玉容粉’和‘点绛唇’,说是……赏赐内眷。”
摄政王府?!苏挽月心中一动!看来……谢铮那步棋,开始见效了!
“做得很好。”苏挽月赞许道,快速翻阅着账册和密信,“分号的事,让陈伯谨慎些,莫要张扬。摄政王府的订单,务必用最好的料,最精细的工,不可出半点差错!另外……”她压低声音,“野狼峪那边,可有消息?”
“有!”当归低声道,“阿铮的伤已痊愈。摄政王府的人……似乎去找过他,送了些东西。但他……好像没接受什么官职,依旧住在峪里,只是……进城的次数多了些,常去济世堂卖药材。”
苏挽月唇角微勾。谢铮……他还是那个谢铮。不慕权贵,只凭本心。但摄政王既然注意到了他,这条线……就算搭上了!
“继续留意。”苏挽月吩咐道,“还有,告诉兄长,我需要一批……特殊的药材种子和幼苗,让他想办法弄来。西山别院后面那片荒地……该开垦了。”
“是!”当归应下。
苏挽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腕间的旧念珠,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西山冷月,京城繁华。她穿梭于两地,游走于明暗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