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苏甜甜睡得并不安稳。
陆承没有再回宿舍。
她醒来时。
他那张行军床整整齐齐，军大衣叠成了豆腐块，放在枕头边。
好像昨天那个深夜偷垫大衣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跑了？】
【该不会是觉得投喂一个闲人太亏本，连夜扛着火车跑路了吧？】
苏甜甜撇了撇嘴，起身。
开始自己的清晨例行公事——烧水，煮粥。
她刚把小米下锅，门就被敲响了。
“叩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
苏甜甜打开门，是王小梅。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有点面生的年轻军嫂。
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灰色的劳动布。
“甜甜妹子，没打扰你吧？”
王小梅一脸的不好意思。
“没呢，王嫂，快进来。”
苏甜甜让开身。
王小梅拉着那个军嫂进来，指着她介绍：
“这是张嫂子，她家小子跟我们家小宝一个班的。”
“昨天看了小宝那身衣裳，羡慕得不行，非让我带她来问问……”
那个姓张的嫂子脸皮薄，被王小梅说得满脸通红。
把手里的布料往前递了递，又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个鸡蛋。
“甜甜妹子……俺、俺嘴笨。”
“俺也想要那么一身……不，半身就行，就给俺家娃做条那样的裤子就成！”
“这布你看着用，这两个鸡蛋，你、你拿着煮了吃，补补身子！”
苏甜甜看着那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
【哦豁，硬通货来了。】
她笑了笑，没接鸡蛋，而是把那块布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
“嫂子你太客气了，不过是搭把手的事。但这鸡蛋我不能要。”
“那哪儿成！”
王小梅第一个不答应：
“妹子你这是手艺活！费心费神的，哪能让你白干？”
“你不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张嫂子也急了，把鸡蛋硬往苏甜甜手里塞：
“妹子你必须收下！不然这活俺不敢让你干！”
苏甜甜看着她们，心里门儿清。
这不是价格，这是态度。
是她们朴素价值观里，对“手艺”的尊重。
她不再推辞，接过了鸡蛋，冲她们眨了眨眼。
“行，那我就不跟嫂子们客气了。”
“不过这裤子怎么做，我得先见见孩子，量了尺寸才行。”
“哎！行！我这就回去把他拎过来！”
张嫂子喜出望外。
这一个口子一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背带裤”的威力，在家属院里堪比一场小型时尚海啸。
接下来的几天，陆承那间小小的单身宿舍。
成了全家属院最热闹的地方。
“甜甜妹子，在家吗？”
“你看我这块布，给我家姑娘也改件衣裳呗？我给你拿了半斤红薯面！”
“妹子！我我我！我这有粮票！两斤全国粮票！”
“求你给我那件的确良衬衫改个样子，就改成你身上穿的那种。”
“领子带点尖尖的，腰这里收进去一点的！”
“还有我！我不要背带裤，我家那个是姑娘。”
“你能不能给做个裙子？钱和东西好商量！”
李秀莲自告奋勇，当起了苏甜甜的“临时助理”，负责维持秩序和“收礼”。
“哎哎哎，一个一个来！都把布料和东西放门口，甜甜妹子登记着呢！急什么！”
苏甜甜坐在小板凳上。
手里拿着尺子和本子，忙得脚不沾地。
她彻底摸清了这里的“商业规则”。
鸡蛋、红薯、粮票、布票，甚至是一小把自家晒的干蘑菇。
都成了交换她手艺的“货币”。
她没要过一分钱，但她的“资产”。
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可以啊，苏甜甜。】
她一边给一个害羞的小姑娘量着肩宽，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离了个婚，直接开启海岛创业副本。这含金量，谁懂啊！】
她设计的款式并不复杂。
就是把原本直上直下的套头衫，在腰部两侧用褶皱收个腰线。
把沉闷的圆领，改成小巧的V领或者翻领。
把宽大的裤腿，稍微改得利落一些。
可就是这些微小的改动。
对这些常年被“布口袋”束缚的女人来说，无异于一场革命。
当第一个穿着收腰衬衫的年轻军嫂。
羞涩又骄傲地在家属院的水井边走过时，所有人都看呆了。
“我的天……王娟！那是王娟吗？她啥时候腰这么细了？”
“就是那件旧褂子改的啊！你们看！腰那儿捏了几个褶子，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这哪是改衣服，这是换了个人啊！”
女人们的爱美之心一旦被点燃，就是燎原大火。
就连陆承回来，都差点没能挤进自己的宿舍门。
他看着屋角堆着的一小堆布料。
桌上篮子里放着的十几个鸡蛋和一把粮票，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疙瘩。
苏甜甜正埋头在报纸上画着版型，头也没抬。
“陆营长回来了？晚饭在伙房，你自己去打吧。”
“我这儿忙，没空给你开小灶。”
【老板在创业初期，没时间谈感情，谢谢。】
陆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比如“军营里不许搞这些”，或者“你到底想干什么”。
但话到嘴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双在纸样上飞舞的手。
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最终只是沉默地走到桌边。
拿起一个鸡蛋，在手里掂了掂，又放了回去。
然后转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苏甜甜用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嘴角偷偷翘了一下。
【算你识相。敢动我的启动资金，就别怪我连人带窝一起端了。】
然而，总有人见不得她好。
这天下午，苏甜甜正在给李秀莲的旧褂子改样式，白薇又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衬衫和一步裙。
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真是热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军属大院，改供销社了呢。”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兴奋的议论声停下来。
军嫂们都有些尴尬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李秀莲是个直肠子，当场就想怼回去，被苏甜甜一个眼神按住了。
苏甜甜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线头，微笑着看向白薇。
“白医生说笑了。大家就是凑在一起，研究怎么把旧衣服改改，能多穿两年。”
“嫂子们都是勤俭持家的好榜样，这不正符合我们军属朴素奋斗的作风吗？”
一句话，直接把高度给拔上去了。
白薇的脸色一僵。
“勤俭持家？我怎么看着，是某些人借着‘帮忙’的名义，在这里公开收取财物呢？”
“又是鸡蛋又是粮票的，苏甜甜，你这生意做得可不小啊。”
她直接撕破了脸。
“你这是在搞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败坏我们军属队伍的风气！”
这话就严重了。
“投机倒把”的帽子，在这个年代，能压死人。
周围的军嫂们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和苏甜甜拉开了距离。
【来了来了，经典扣帽子环节。】
苏甜甜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
“白医生，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收取财物’？”
“王嫂看我辛苦，送我两个鸡蛋补身子，这是邻里情分。”
“张嫂看我刚来，细粮不够吃，匀我几斤粮票，这是战友情谊的延伸。”
“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投机倒把’？”
她环视了一圈脸色发白的军嫂们，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在座的嫂子们，谁家没端过一碗饺子给对门？谁家没接过邻居送来的一把青菜？”
“按照白医生的说法，咱们整个家属院，是不是都在‘投机倒把’？”
“就是！”
李秀莲第一个站出来。
“白薇你别血口喷人！我们乐意给甜甜妹子东西，关你什么事！”
“对！我们就是看甜甜妹子手巧，人又好！你眼红啊？”
“自己穿得跟个电影明星似的，还好意思说我们不朴素？”
舆论瞬间反转。
白薇没想到苏甜甜三言两语就能煽动所有人来对付她，气得脸都白了。
她指着苏甜甜，手都在发抖。
“好……好！你们都护着她是吧？你们这是思想有问题！是资本主义的歪风邪气！”
“我……我会向纪律部门反映这件事的！你们等着！”
说完，她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甩手就走。
风波暂时平息，但军嫂们的热情明显冷却了不少。
“甜甜妹子，她……她不会真去举报吧？”
王小梅担忧地问。
“这帽子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甜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脸上依旧挂着浅笑。
“嫂子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没偷没抢，就是邻里互助，谁也说不出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麻烦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