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不欢而散。
宾客们在陈嫂和阿哲的安排下,识趣地先行告辞。
刚才那场闹剧,信息量实在太大。
足够成为海城上流圈子未来半个月的谈资。
陆行舟的书房里。
壁炉里的火苗静静跳跃,将整个房间映得一片暖黄。
林晚星已经止住了眼泪,情绪平复了许多。
她坐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
指尖的温度,让她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落点。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用。”陆行舟坐在她对面的书桌后,没有追问,只是在处理“后续”。
他挂断一个电话,对林晚星说:
“我让阿哲查了,苏曼柔被送去了市一院,就是你之前住的那家。”
“初步消息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动了胎气,需要留院观察。”
林晚星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果然,又是这套把戏。
苏曼柔总能精准地利用顾景深的软肋,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会再来找你的。”陆行舟陈述着一个事实。
林晚星沉默了。
她比谁都清楚顾景深的偏执。
今天当众被揭穿,又在陆行舟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我明天一早就搬走。”她说。
她不能再给陆行舟添麻烦。
“搬去哪儿?”陆行舟看着她,“你觉得,他找不到你的‘极光角’吗?”
“今天之前,他或许没往那方面想。”
“但现在,他只需要查一查‘极光角’三号别墅的业主信息。”
林晚星的心沉了下去。
她买别墅时用的是自己的证件,根本没想过要隐藏。
“在我这里,至少安保系统是顶级的。”陆行舟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商谈公事。
“阿哲手下的人,都是专业出身。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蜷缩在垫子上睡着了的雪白身影上。
“欢欢昨天刚过完生日,大概不想这么快就跟它的‘代理家长’分开。”
这个理由,温暖又体贴。
完美地绕开了所有可能让她感到难堪的“施舍”意味。
他不是在收留她,而是在为他的猫“挽留”她。
林晚星看着他清澈沉静的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夜色渐深,海浪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林晚星被安排在主楼二层的一间客房,正对着大海。
房间隔音极好,关上窗,便是一个完全静谧的世界。
可她毫无睡意。
今晚的一切,像电影快放,在脑海里反复上演。
顾景深狰狞的面孔,苏曼柔得意的眼神,陆行舟温暖的怀抱……
她烦躁地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月光如水,洒在别墅前的草坪上。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的寂静。
一辆黑色的宾利,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到别墅铁门前。
因为刹车太猛,车头几乎要撞上门柱。
车门被猛地推开,顾景深从驾驶座上跌跌撞撞地下来。
他脱了西装,领带歪七扭八,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杂着酒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没有按门铃,而是用手狠狠拍打着冰冷的铁门。
“砰、砰”的巨响,在空旷的夜里格外刺耳。
“林晚星!你给我出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酒后的嘶哑和不管不顾的疯狂。
“你以为躲在别人家里就安全了吗?你给我滚出来!我们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林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竟然真的敢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还是以这样粗暴的方式。
别墅的安保系统已被惊动,几束强光手电锁定了顾景深。
阿哲带着两个黑衣保镖,迅速出现在门口。
“顾先生,现在是深夜,请您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将报警。”阿哲的声音冷静而克制。
“报警?你算个什么东西?”
顾景深被酒精和怒火冲昏了头脑,指着阿哲吼道:
“让陆行舟滚出来!让他把林晚星交出来!那是我的女人!”
林晚星在楼上听着,只觉得一阵恶寒。
他的女人?他凭什么还敢说出这样的话?
就在这时,别墅大门缓缓打开。
陆行舟穿着一身深色的家居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顾景深,而是先抬头,朝林晚星房间的窗口望了一眼。
那眼神,似乎是在安抚她。
随后,他才将目光转向门口那个状若疯癫的男人。
“顾总,酒喝多了,容易说胡话。”陆行舟的语气很淡。
“我没喝多!”顾景深上前一步,隔着铁门与陆行舟对峙,“陆行舟,你别他妈给我装蒜!你把林晚星藏哪儿了?你对她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安的什么心,不劳顾总费心。”陆行舟双手插袋,身形挺拔如松。
“但顾总你,三更半夜,在我家门口大吵大闹,又是安的什么心?”
“是嫌顾氏集团的股价还不够低,想亲自再添一把火吗?”
“你威胁我?”顾景深冷笑。
“这不是威胁,是提醒。”陆行舟的目光变得锐利。
“我刚才和寰宇集团的公关部负责人通了个电话。”
“他们对‘顾氏总裁夜闯民宅,为情发疯’这样的新闻标题,很感兴趣。”
“顾总,你说,如果明天一早,这样的新闻配上几张高清照片,出现在各大财经版块的头条,顾氏的董事会,会是什么反应?”
顾景深的呼吸一滞。
他再冲动,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顾氏最近本就风雨飘摇,再爆出这样的丑闻,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陆行舟不紧不慢地继续。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他的痛脚上。
“我听说,顾老爷子虽然退居二线,但在董事会里,依然一言九鼎。”
“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顾家的脸面。”
“不知道他看到自己最器重的继承人,为了一个已经离婚的前妻,做出这么有失体面的事,会作何感想?”
“你……”顾景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是他最大的软肋,也是他最深的敬畏。
陆行舟这是在用顾家的家法来压他。
“你以为你用这些就能吓住我?”顾景深色厉内荏地吼道,“林晚星她……”
“她现在是我的客人。”陆行舟直接打断他。
“在我的地方,受我的保护。”
“顾总,体面点。别把自己弄得像个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太难看了。”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顾景深的心理防线。
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再想想自己此刻的狼狈,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全身。
是的,难看。太难看了。
他在陆行舟面前,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林晚星,”他没有再看陆行舟,而是朝着别墅二楼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
说完,他猛地转身,拉开车门,一脚油门。
黑色的宾利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消失在夜色中。
世界终于重归寂静。
陆行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离开了,才转身回屋。
他上楼,来到林晚星的房门前。
抬手,用约定的暗号,轻轻敲了敲门。
“叩,叩叩。”
门很快开了。
林晚星站在门口,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走了。”陆行舟说。
“嗯,我听到了。”
“你今晚看到的一切,”陆行舟看着她,眼神认真,“以后,可能会成为常态。你确定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林晚星沉默了。
她不怕顾景深的纠缠。
但她怕这种无休止的骚扰,会影响她的生活和创作。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连累陆行舟。
“我会尽快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不用找了。”陆行舟说,“在我这里,就比任何地方都安全。他不敢再像今晚这样硬闯。”
他看着她眼中的犹豫,补充道: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
“我这个人,讨厌麻烦。与其让他天天来我门口骚扰,不如让你住在这里,一劳永逸。”
“至少能保证我的睡眠质量。”
他又换上了那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
林晚星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那点因顾景深而来的阴霾,仿佛被他这句玩笑话吹散了不少。
“好。”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陆总。”
“不麻烦。”陆行舟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为了世界和平,也为了我的清净。晚安,林晚星。”
“晚安,陆行舟。”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种平静的氛围下,叫出他的全名。
感觉,很不一样。
***
第二天,林晚星正式从“极光角”三号别墅,搬进了二号别墅。
与其说是搬家,不如说是一次短暂的迁徙。
阿哲办事效率极高,一个上午,就将她工作室最重要的工具、电脑和书籍,妥善地搬了过来。
陆行舟将二楼一间朝南的、带独立露台的大套房收拾了出来。
作为她临时的卧室和工作室。
房间采光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当她把画板支在窗前,将熟悉的工具一一摆好,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油然而生。
从顾家庄园逃离时,是深夜的狼狈与决绝。
独自住进极光角时,是重获自由的孤勇与新生。
而此刻,住进陆行舟的家,更像一艘漂泊已久的船,驶入了一片风平浪静的港湾。
这里没有阴谋算计,只有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不动声色的守护。
午餐时,陈嫂做了一桌清淡滋补的菜肴。
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只在桌下用尾巴扫着林晚星小腿的欢欢。
“下午菲利普先生会跟你视频会议,讨论‘重生’胸针的宣传方案。”陆行舟一边为她剔着鱼刺,一边说。
“我书房的设备比较专业,你可以用。”
林晚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的日程表,昨晚在你笔记本上看到的。”陆行舟面不改色,“不小心。”
林晚星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的“不小心”,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你的那个提款机,今天上午给你转了一笔巨款。”他又说。
林晚星知道他说的是顾氏。
应该是“国风贺岁”系列的第一笔进度款。
她敷衍了事的“垃圾”,又一次变成了真金白银。
“嗯。”她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不开心?”
“没什么值得开心的。”林晚星喝了口汤,语气平淡,“用最不喜欢的方式赚钱,更像是一种自我消耗。”
“就像你说的,快餐吃多了,会坏了味蕾。”
陆行舟闻言,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她。
“那就停掉。”他说得干脆利落,“你现在不缺钱,没必要再跟他们纠缠,浪费自己的才华和精力。”
林晚星摇了摇头,“不。这份合同,我要履行完。”
她看着陆行舟不解的眼神,解释道:
“第一,这是‘Aurora’接下的单,我有我的职业信誉。”
“第二,如果我单方面毁约,顾景深正好有理由名正言顺地来纠缠我。”
“第三……”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用他最引以为傲的钱,来资助我最想做的设计。”
“看着他亲手为我铺路,而他自己却被蒙在鼓里,甚至还在为苏曼柔的‘能力’沾沾自喜。”
“你不觉得,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吗?”
陆行舟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小狐狸般的狡黠光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你说服我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将剔好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
“那就……祝我们的提款机,运行稳定,余额充足。”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轻松而融洽。
***
而此刻,在他们口中的“提款机”总部,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市第一人民医院,高级VIP病房里。
苏曼柔穿着病号服,虚弱地靠在床头,手上打着点滴。
赵医生拿着病历,面无表情地对一脸焦急的顾景深说:
“顾先生,顾太太只是受了点惊吓,引起了假性宫缩。胎儿一切正常,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没事?”顾景深还是不放心。
“我从医二十年,还能拿这种事开玩笑?”赵医生推了推眼镜,言语间带着一丝不耐。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顾太太的子宫壁偏薄,这次又动了胎气。”
“接下来的几个月,最好静养,不能再有任何大的情绪波动。否则,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幸运,就不好说了。”
这番话,正中苏曼柔下怀。
她立刻用一双含泪的眼睛,怯怯地看着顾景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顾景深心里一阵烦躁。他安抚地拍了拍苏曼柔的手,转身走出病房,拨通了特助高宇的电话。
“去查!给我把陆行舟这个人,从祖宗十八代开始查!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高宇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理性地回答:
“顾总,关于陆行舟先生,我之前做并购案背景调查时,就有所了解。”
“他的背景……我们恐怕动不了。”
“动不了是什么意思?”
“陆家是真正的百年望族,根基在海外。陆行舟是这一代的唯一继承人。”
“他接手家族产业后,将版图从远洋船运,拓展到了能源、金融和高端珠宝。”
“我们顾氏这点体量,在他面前,可能……不够看。”高宇斟酌着词句。
“而且,他旗下的寰宇珠宝,是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我们很多高端宝石的供应商,都和他的船运公司有深度合作。一旦关系闹僵,我们的供应链,可能会出问题。”
高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冷水,将顾景深的怒火浇得一点点熄灭。
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他引以为傲的身份、财富,在陆行舟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力。
“顾总,恕我直言。”高宇叹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公司内部,而不是在外部树立一个无法撼动的强敌。”
“林副主管那边,已经开始对‘国风贺岁’系列进行技术优化和打版了。”
“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爆款产品,来稳固股价和市场信心。”
顾景深挂了电话,疲惫地靠在墙上。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那张由陆行舟织就的、无形的网。
他回到病房,苏曼柔正靠在床上刷手机,和闺蜜发着语音,语气里满是炫耀。
“哎呀,别提了,昨天真是吓死我了……景深他当时紧张得呀,脸都白了……是啊,他现在就在外面守着我呢……”
她没有发现顾景深已经站在门口。
顾景深看着她那张因为得意而显得陌生的脸,听着她添油加醋的描述。
脑子里,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赵医生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和那句“假性宫缩”。
一个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在他心里悄然发芽。
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腹痛”,那恰到好处的“倒地”,会不会……也是一场戏?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立刻掐灭了它。不会的,曼柔那么善良,怎么会拿孩子来演戏?
可那颗种子,终究是埋下了。
***
另一边,陆家别墅的书房里。
林晚星刚结束了和菲利普先生的视频会议。
会议很顺利,菲利普对她的设计理念赞不绝口,并当场决定,邀请她作为“重生”系列的全球代言人之一,出镜拍摄宣传片。
这个意外之喜,让她心情大好。
挂断视频后,她没有立刻离开。
陆行舟的书房,简直是一个小型的艺术宝库。
整整三面墙的巨大书架,从地面直抵天花板,摆满了各种书籍。
艺术史、建筑学、船舶制造、古典哲学……无所不包。
她的目光,很快被一个专门的区域吸引。
那里,全是关于珠宝设计和宝石学的孤本、善本。
很多都是她在学校图书馆里都无缘得见的珍贵资料。
她像个闯入糖果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本厚重的《中世纪欧洲皇室珠宝考》。
这本书,她只在导师的推荐书单上见过,据说早已绝版。
她坐在地毯上,靠着书架,痴迷地翻阅着。
书页泛黄,带着时间的沉香,记录着失传的工艺和传奇珠宝背后的故事。
陆行舟处理完公务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盘腿坐在地上,完全沉浸在书的世界里。
微垂的眼睫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嘴角噙着一抹不自知的微笑。
那一刻的她,褪去了所有的清冷和防备,像一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放轻了脚步,没有打扰她。
他走到吧台边,亲手煮了两杯咖啡,然后端着托盘,在她身边坐下。
浓郁的咖啡香气,让林晚星从书海中回过神。
她抬起头,看到他递过来的咖啡,和那双含笑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曼特宁?”她有些惊讶。
“上次在你家,闻到的。”他说。
林晚星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个男人,有着与他强大外表不符的、令人心惊的细腻。
“谢谢。”她接过咖啡,抿了一口。
“在看什么?”他明知故问。
“在看你的宝藏。”林晚星晃了晃手里的书,“陆总,你简直是在‘犯罪’。把这么多宝贝藏在这里,是对整个设计界的损失。”
“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时来看。”陆行舟喝了口咖啡,目光落在书页上,“或者,你帮我把它们整理成电子版,分享给更多需要的人。也算是,为设计界做点贡献?”
林晚星看着他。
他的提议,不是施舍,而是一个平等的、共同完成一项事业的邀请。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一点点卸下防备。
因为尊重。
顾景深爱她的才华,却要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囚禁在“顾太太”这个华丽的牢笼里。
而陆行舟,他欣赏她的光芒,却只想为她建一座更高的灯塔,让她可以照亮更远的地方。
“好啊。”她笑了,眼眸在阳光下,比她设计过的任何一颗宝石都更加璀璨。
“不过,作为报酬,这些书,我要第一个看。”
“成交。”陆行舟也笑了,眼角的梨涡清浅,温柔得能溺毙整个黄昏。
窗外,海风正暖,岁月静好。
新的生活,似乎正在以一种她从未预想过的方式,缓缓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