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狂奔，车轮卷起的尘土几乎要将身后的天空都吞没。
后座上，刘桂香死死攥着那个装了全部家当的布包，
另一只手颤抖着，想去摸摸女儿滚烫的脸，却又怕那点触碰都成了她的负担。
林大山则像一尊风干的石雕，僵硬地靠着车门。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埂和土房，
那双扒了一辈子土、磨出厚茧的大手，此刻正死死地扣着自己的膝盖。
车厢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轮胎碾过碎石的颠簸声，和女儿那一声声微弱、滚烫，仿佛随时都会断掉的呼吸。
夫妻俩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前排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沉稳有力。
他是从天而降的救星。
可这份感激背后，是更深的、对于未知的惶恐与无措。
……
县医院。
“吱嘎——！”
凄厉的刹车声响彻急诊大楼门口。
一个甩尾，精准地横停在入口台阶下。
顾景川推门下车。
他绕到后座，拉开车门，以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姿态，将林晚星从车里打横抱出。
“清空一号抢救室！所有急诊人员立刻准备！”
他抱着人，大步流星地冲进大门，声音淬着冰，砸向大厅。
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场，让原本还有些按部就班的医护人员瞬间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是顾医生！”
“天呐，顾医生怎么从急诊门抱着个女人进来了！”
几个护士立刻推着抢救床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人接过去，
没有经过任何问询和挂号程序，直接冲进了那扇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大门。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演习。
林大山和刘桂香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被这闻所未闻的阵仗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看病的。
不用挂号，不用排队。
所有人见了那个年轻人，都像是士兵见到了将军，只有服从。
一个刚来实习的小护士，显然没见识过医院里这位“活传说”发火的样子，
好奇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顾医生，这是……您家亲戚啊？看着病得不轻……”
顾景川正准备跟进去的动作停顿了。
他转过身，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寒意彻骨。
“不该问的别问。”
冰冷的声音,吓得小护士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嘴，转身逃也似的跑去帮忙了。
抢救室的门，重重关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刘桂香的心上反复切割。
没多久，顾景川拿着病历夹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初步检查，病人是重度营养不良引发的急性昏厥，伴有高热……”
重度营养不良……高热……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林大山和刘桂香的心窝。
顾景川的眉头却拧得更紧。
不对。
仅仅是营养不良，不会有那样紊乱虚浮的脉象。
他断然开口，重新对里面的人发话，
“给她做全套血液检查，特别是激素水平，所有能查的项目，一个不漏，全部查一遍！”
护士长明显愣了一下。
查激素水平？
这跟昏厥有什么关系？
这一套检查下来，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病人家属看起来……
但她只看了一眼顾景川那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杀气的侧脸，
便立刻垂下头，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是，我马上去安排。”
走廊里，再次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刘桂香再也撑不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
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医生……顾医生……”
她哽咽着，往前踉跄两步，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顾景川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阿姨，有话好好说。”
“我女儿……我女儿她命苦啊！”
刘桂香抓着他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她在婆家当牛做马五年！天不亮就起，后半夜才睡，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
“就因为……就因为肚子一直没动静，她那个黑了心的婆婆，就骂她是不下蛋的鸡，是丧门星！”
“五年啊！整整五年！我好好的一个闺女，最后被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扫地出门！她这身子骨，早就被那帮畜生给磋磨空了啊！”
哭喊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字字泣血。
一直沉默地靠着冰冷墙壁的林大山，高大的身躯缓缓滑落，蹲了下去。
这个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的庄稼汉，把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掌心里，肩膀剧烈地耸动。
突然，他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是骨头和血肉的硬撼。
没有痛呼，只有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黝黑的指缝间，无声地决堤。
是他的错，是他没本事，才让女儿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景川的心脏被这压抑到极致的悲恸狠狠揪紧。
他看着这对濒临崩溃的父母，再想到抢救室里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女人，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她的婆家吗?他记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年轻护士拿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化验单，跑着过来。
她跑到近前，先是敬畏地看了一眼气场骇人的顾景川，
又瞟了一眼哭得快要断气的刘桂香，
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嘴巴张了张，竟然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刘桂香的哭声戛然而止，心跳都停了。
完了……是不是女儿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绝症……
顾景川心里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没有耐心等待，一步上前，直接从护士手中，抽走了那张薄薄的纸。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值。
当他的目光定格在最下方。
那一行被红色圆圈特意标出的，远超正常范围几十倍的HCG数值上时——
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
阳性。
那个荒唐的夜晚，那些失控的画面，猛地在脑海里炸开！
他手里的纸，在轻微地颤抖。
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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