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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从那晚正面对峙后,302房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卫强彻底老实了。

他像只斗败的公鸡,盘踞在房间角落,眼神里的怨恨丝毫未减,却再不敢发出任何挑衅。

所有的不满,都只能通过摔打本就破旧的家具,或是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咒骂来宣泄。

可只要苏晚冰冷的目光扫过去,他骂声便会戛然而止。

他怕了。

在这个将声誉看得比命还重的年代,苏晚那句“告到部队去”,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他的一切——残疾军人的身份、每月的津贴、邻里的尊重——都维系于此。

他不敢赌。

而苏晚,则彻底把他当成了屋里一件碍眼的、暂时无法搬走的破烂家具。

摸清了这个男人的底牌,她便懒得再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情绪。

她把全部精力,都孤注一掷地押在了一件事上——攒钱,跑路。

连续几天,苏晚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准的机器。

天未亮就起床,用粗粮熬一锅稀粥,她和李卫强一人一碗,全程沉默如冬日的寒冰。

饭后,她便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家属院清晨的薄雾里,像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沉默农妇。

集市的角落,是她的秘密据点。

从空间里取出的曲奇饼干和大白兔奶糖,对味蕾普遍匮乏的八十年代人来说,是难以抗拒的甜蜜炸弹。

生意好得出奇。

短短几天,她口袋里的钱快速增殖,从最初的三块二,变成了十一块五,然后是二十三块……

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币和粮票越积越多,苏晚心里的底气也随之层层叠加上去。

但同时,一股更强烈的危机感,也在心底冒出尖锐的芽。

她去过几次县城邮局,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个时代的婚姻法。

当她从一个热心大姐口中得知,“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可以作为离婚的理由时,她心里燃起一丝火苗。

但大姐接下来的话,又如一盆冷水浇下:“不过啊,妹子,军婚不好离。部队里最讲究稳定,向来是劝和不劝分。除非是男方犯了滔天大错,不然,难!”

家暴算不算?

或许算。但她没有证据,李卫强那晚的巴掌,毕竟没落下来。

更致命的是,她现在赚的每一分钱,都属于“投机倒把”。

一旦被抓,别说离婚,人先进去都是轻的。

不行,太慢了,也太危险。

这种小打小闹,是在刀尖上舔血,随时可能割伤自己。

她必须用更快的速度攒够一笔钱,找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立刻离开这里。

计划必须升级。

夜深,李卫强的鼾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均匀地起伏。

苏晚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双眼在黑暗中睁着,亮得惊人。

她的意识沉入空间,在脑海里飞速盘点着自己的底牌。

现代调味品,那是她最大的王牌。

做熟食。

利润更高,受众更广,最关键的是,经过烹饪的二次加工,原料的来源就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追查。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凌晨三点,整个家属院都沉睡在最深的梦里。

苏晚悄无声息地爬起,猫一样走到门边,侧耳听了许久,确认楼道里没有任何动静。

下一瞬,她的身影在原地凭空消失。

空间里,那个一尘不染的现代化厨房灯火通明。

她从仓库里取出面粉、鸡蛋、新鲜脆嫩的黄瓜和豆芽。

还有她真正的杀手锏——那一整套川味凉菜的秘制调料:色泽红亮的辣油、香气霸道的花椒粉、精心熬制的复制酱油、保宁醋,以及炸得金黄酥香的蒜蓉……

和面、煮面、过冰水,动作行云流水。沥干水分的面条用香油拌匀,根根分明,泛着诱人的光泽。

另一边,锅里已经架起,八角、桂皮、香叶等十几味香料在水中翻滚,兑上老抽和盐,一锅香气浓郁的卤水便成了。

几十个鸡蛋和几大块豆干被她轻柔地放进卤水里,小火慢煨。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合香气,开始在厨房里弥漫。如果不是在这与世隔绝的空间,这股味道足以让整栋楼的人都从梦里被活活香醒。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一切准备就绪。

做好的凉面分装打包,用干净的油纸仔细裹好。卤蛋和卤豆干也已出锅,个个色泽酱红,油光发亮。

她将这些食物小心翼翼地码放进一个大竹篮,上面盖上一块干净的粗布。

做完这一切,她才带着一身的疲惫和食物的香气,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302房间。

这一天,她没背那个小布包,而是挎上了那个沉甸甸的大竹篮。

李卫强被开门声吵醒,揉着眼睛看见她这副打扮,狐疑地问:“你这又是去干啥?”

“回娘家借米。”苏晚早就备好了说辞,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李卫强一听是去“要”东西,便没了兴致,嘟囔了一句“多要点”,翻身继续睡去。

这一次,苏晚没有去集市的角落。

熟食的香味太过霸道,在老地方等于自投罗网。

她在县城里反复考察,最终选定一个靠近红星纺织厂和家属区、但又不当道的巷子口。

这里是工人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人流量巨大,且巷子四通八达,一旦有事,方便她迅速消失在人海里。

她依旧是那副不起眼的村妇打扮,铺开一小块布,将一份凉面样品和几颗油亮的卤蛋摆了出来。

临近中午,工厂下班的铃声响彻云霄。

很快,一群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推着自行车,说笑着从巷子口涌出。

那股麻辣鲜香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霸道地抓住了每个路过者的鼻子和胃。

“欸,什么味儿啊?香得人走不动道了!”一个年轻的女工最先刹住脚,目光被牢牢吸在苏晚的摊子上。

“妹子,你这卖的啥?”

“凉面,卤蛋,卤豆干。”苏晚依旧低着头,声音不大。

“怎么卖?”

“凉面三毛一份,卤蛋一毛一个,豆干五分一块。都要粮票。”苏晚报出盘算好的价格。

这价格,比国营饭店的素面要贵,但她的凉面里有黄瓜丝,有豆芽,最重要的是,有那股闻了就让人灵魂出窍的香味。

女工只犹豫了一秒,就被香味彻底击溃了防线,立刻掏钱掏票:“给我来一份凉面,一个卤蛋!”

苏晚麻利地打开一份油纸包,将拌好的凉面装进女工自带的饭盒里,再淋上一勺红得发亮的辣油,最后夹起一颗卤蛋放进去。

女工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下一秒,她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面条的爽滑,黄瓜丝的清脆,豆芽的鲜嫩,被那股麻、辣、鲜、香、酸、甜交织在一起的复合味道彻底引爆。

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味觉享受!

“天哪!太好吃了!”她抑制不住地惊呼出声,声音里全是发现了新大陆的狂喜。

她三两口吃完面,又将那颗卤蛋敲开。酱红色的蛋白下,是被卤汁浸透得油润咸香的蛋黄,那滋味,简直让人想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妹子!再给我来一份!不,两份!我带回去给我男人和孩子尝尝鲜!”

这一声发自肺腑的赞美,成了最响亮的广告。

一传十,十传百。

苏晚的摊位前,迅速排起了一条短队。工人们、附近的家庭主妇们,一个个都掏出了钱和粮票。

苏晚冷静地收钱,打包,动作快而不乱。

她始终低着头,用头巾遮住大半张脸,除了报价,不多说一个字,在喧闹的人群中,她安静得像一个影子。

特别是空间出品的鸡蛋,蛋黄格外金黄香浓,在秘制卤汁的加持下,美味得惊人。几乎每个买凉面的人,都会额外再买上一两个。

不到一个小时,大竹篮里的东西就见了底。

就在她准备卖出最后一份凉面时,人群后方突然炸起一声尖锐的喊叫。

“红袖章来了!管市场的来了!快跑啊!”

话音未落,周围的小贩们“呼啦”一下,如受惊的鸟群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排队的顾客也瞬间散了。

苏晚心脏猛地一跳,但没有乱。

这是她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最后一份凉面塞给顾客,钱都来不及细数就揣进口袋,然后迅速将摊子上的东西收进大竹篮,盖上布,挎上胳膊,转身就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

她没有跑,只是步速极快,低着头,像一个急着回家的普通妇人,瞬间融入了混乱的人流。

当那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市场管理员气势汹汹地赶到时,这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在空气里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勾人的香味。

苏晚在城里绕了几圈,确认没人跟踪后,才找了个无人的死胡同,靠着墙,清点今天的收入。

八块七毛钱,还有将近三斤的粮票。

一天的收入,超过了过去好几天的总和。

苏晚紧紧攥着这笔钱,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刚才那惊魂一幕,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这条路远比她想象的更凶险。

她歇了两天,等风声过去,才再次出摊。

这一次,她的生意更好了。许多上次吃过的回头客,甚至早早就在巷子口等着她。

然而,好生意也引来了麻烦。

那天,正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晃到了她的摊前。

他们穿着喇叭裤和花衬衫,嘴里叼着烟,眼神像苍蝇一样在她和食物上打转。

其中一个黄毛,伸手就去拿油纸包里的卤蛋。

“妹子,生意不错啊?”他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黄牙,嬉皮笑脸地说,“给哥几个尝尝鲜?”

苏晚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不大,力气却很稳。

她抬起头,一直被头巾遮挡的脸露了出来,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口深井。

“一毛钱一个,要粮票。”

“哟,还挺横?”另一个平头青年笑了,吐了个烟圈,“我们兄弟俩在这片混,吃你个破鸡蛋,还要给钱?”

排队的顾客见状,纷纷向后退去,不敢多言。这是这片有名的地痞,谁也不想惹麻烦。

苏晚心里一股火气上涌,但她知道,硬碰硬是下下策。

她缓缓收回手,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里,没有哀求,反而透出一丝冷漠的嘲讽。

她没看那两个混混,而是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篮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巷口。

“我男人是部队的,前两年任务里伤了腿,现在在家休养。我出来摆摊,就是想赚点钱,给他买点药,补补身子。”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部队的”、“任务伤了腿”这几个字,像一块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八十年代,拥军是刻在骨子里的主旋旋律。军人,尤其是为国负伤的军人,是所有人的英雄。

苏晚环视了一圈因为她的话而神情各异的围观群众,最后目光才落回到那两个混混脸上,语气依旧平淡。

“东西不值钱,你们要是实在饿得慌,拿去吃也行。就当我,替我男人,慰问地方同志了。”

“不过,要是这事传回部队大院,让领导们知道,他们手下的兵在外面保家卫国,家里的媳妇却被人欺负得连饭都吃不上……”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变了。

围观群众看向那两个混混的眼神,从畏惧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

“欺负一个英雄家属,算什么本事?”

“就是,人家男人保家卫国落了残疾,你们还来抢东西,有没有良心!”

那两个小混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再横,也知道“部队”两个字的分量。他们欺负的是个普通村妇,可现在,这个村妇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军队的荣誉!

黄毛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他不敢犯众怒,只能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算你狠!走!”

两人在众人的鄙夷目光中,灰溜溜地钻进了巷子深处。

苏晚对着周围的人微微点头,算是道了谢。

危机暂时解除,但她内心却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和孤立无援。

今天能用“军属”的身份挡过去,下一次呢?

这个身份是护身符,也是一个巨大的枷锁。

夜幕降临,苏晚提着空篮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属院。

她的频繁外出、手头变得宽裕,以及她与李卫强之间降到冰点的关系,都像电影一样,清晰地落入了家属院里那些军嫂们的眼中。

公共水房里,几个军嫂正一边搓着衣服,一边压低声音议论。

“看见没,李卫强家那个又回来了,天天早出晚归的,谁知道在外面捣鼓什么。”说话的是住在楼下的王嫂,出了名的嘴碎。

“可不是嘛!”旁边的张姐撇着嘴,用力拧着衣服,“看着老实,心思野着呢。前两天,我亲眼看见她从外面提了块五花肉回来!李卫强那点津贴,够她这么糟蹋?”

王嫂的眼睛里闪着恶意的光,神秘地凑近了些。

“钱是哪来的?她一个乡下来的,在县城里没亲没故……我跟你们说啊,昨天我男人下班,好像看见她在纺织厂那边的巷子里,跟一个男的拉拉扯扯,像是在递什么东西……”

“不正经”三个字,她没说出口,但那暧昧的眼神和语气,比说出来更恶毒。

就在这时,苏晚提着空篮子,出现在了楼道口。

水房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苏晚身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探究、嫉妒,和不加掩饰的鄙夷。

苏晚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黏腻的蛛网一样缠绕过来。

她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径直上了楼。

在她身后,压抑的窃笑声再次响起,像毒蛇一样,无声地朝她追来。

苏晚推开302的房门,将门反锁。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里警铃大作。

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封闭的家属院里,已经成了一个被所有人用放大镜盯着的异类。

赚钱的路,比她想象的更凶险。

而比起明面上的市场管理员和地痞,这些躲在暗处,用流言蜚语编织罗网的邻居,才是更致命的敌人。

一个更大的危机,正在这些恶意的猜测和嫉妒中,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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