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静心观的鸡还没来得及打鸣,云岫就已经揣着个布袋子在院子里转圈了。
“师傅,盐真的一点都没了?”他扒着厨房的缸沿往里瞅,缸底只剩层白花花的盐渍,米缸更是早就见了底,昨天熬粥都得掺半锅野菜。
云山正蹲在门槛上慢悠悠地系草鞋,闻言头也不抬:“不然让你下山喝西北风去?”他往云岫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去镇上的‘张记粮铺’买两斗糙米,‘李记杂货铺’称三斤盐,剩下的钱……”他顿了顿,斜眼瞅着徒弟咽口水的样,“最多给你留十个铜板买糖人,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
“十个铜板够了够了!”云岫眼睛一亮,赶紧把钱袋揣进怀里,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几张符纸——正是他精心挑选的“定鸡符”和新画的“坠鸟符”。虽说下山是买东西,但万一遇上什么“不开眼”的野味,总得有家伙什不是?他特意把符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鞋帮子内侧,拍了拍,确保不会掉出来。
“记住了,”云山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力道比平时重了些,“镇上人多眼杂,有修士也有凡人,你小子给我低调点。买完东西就回来,别到处瞎逛,更别惹事,听见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云岫不耐烦地摆摆手,心里却嘀咕:我哪次下山惹事了?上次是那几个地痞先找碴的,上上次是王屠户的儿子抢我糖人……嗯,好像确实惹过几次。但这次不一样,他满脑子都是镇上的芝麻烧饼和糖画儿,哪有功夫惹事?
他背上空包袱,蹦蹦跳跳地往山下走。晨露打湿了石阶,空气里飘着草木的清香,山风拂过脸颊,带着点凉意,却吹得人心里发痒。算算日子,上次下山还是三个月前,镇上的糖人张新出了孙悟空的样式,不知道这次有没有。
山路蜿蜒,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终于露出了青灰色的屋顶。随着脚步渐近,隐约能听到人声鼎沸,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青风镇”三个大字刻在村口的石碑上,字缝里长满了青苔。云岫熟门熟路地往里钻,刚进镇口,就被一股混杂着肉香、面香、香料味的气息裹住了。
街道两旁挤满了摊贩,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梭其间,穿粗布衣裳的妇人蹲在菜摊前挑挑拣拣,梳着总角的孩童举着糖葫芦追逐打闹。云岫被这热闹劲儿裹着往前走,眼睛都不够用了——卖花布的摊子挂着五颜六色的料子,看得他眼花缭乱;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火星子从门缝里窜出来,映得门口的铁犁泛着冷光;还有个卖草药的老汉,摊位上摆着的几株“活血草”,跟他后山种的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价钱标得能吓死人。
“让让,让让嘞——”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汉子吆喝着过来,车上堆满了刚出炉的馒头,白胖胖的冒着热气。云岫赶紧往旁边躲,鼻尖差点蹭到馒头上,那股子麦香混着酵母的甜味,勾得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先忍了忍,直奔“张记粮铺”。粮铺老板是个秃头的中年汉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算盘,见云岫进来,抬头笑道:“是静心观的小道长啊?又来买米?”
“张老板,来两斗糙米。”云岫踮着脚趴在柜台上,“要新碾的,别给我掺陈米。”
“放心吧,你师傅跟我打交道十几年了,还能坑你个半大孩子?”张老板笑着应着,转身去后院舀米。云岫趁机打量着粮铺,墙角堆着几袋白面,看着就比糙米细腻,他咽了咽口水——要是能买两斤白面回去,师傅说不定能给做顿面条。但摸了摸钱袋,还是把这念头压了下去,十个铜板的糖人钱可不能动。
称完米,扛着沉甸甸的米袋走出粮铺,云岫又往“李记杂货铺”去。杂货铺老板娘是个和气的胖大婶,见他进来就招呼:“岫小道长,今天要买啥?你师傅上次托我留的粗盐到货了,正想着让你下山来拿呢。”
“太好了李大婶!”云岫眼睛一亮,“就要三斤粗盐,再给我来两串糖葫芦!”他摸出两个铜板递过去,看着红彤彤裹着糖衣的糖葫芦,口水差点流下来。
“你这孩子,就知道吃。”李大婶笑着给他包好盐,又递过两串糖葫芦,“慢点儿吃,别扎着嘴。”
云岫咬了一口糖葫芦,酸得眯起眼,甜丝丝的糖衣在嘴里化开,心里美得冒泡。他扛着米袋,手里拎着盐,嘴里叼着糖葫芦,慢悠悠地在市集上晃荡。
街上人来人往,有穿着短打的庄稼汉,有提着篮子的妇人,还有几个背着刀剑、气息比常人强盛些的汉子——云岫知道,那是镇上或附近来的修士,修为看着不高,顶多也就练气三四层,大概是来买些凡俗物件的。他们看云岫的眼神淡淡的,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小道士,没人在意他身上那点微弱的灵气。
这就是青风镇,一个凡人与修士混居却又泾渭分明的地方。凡人忙着柴米油盐,修士偶尔露面,买点符箓材料或是凡俗特产,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云岫从小跟着云山来赶集,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
“快看,那不是静心观的小道士吗?”
“长得真秀气,难怪人家叫他‘云秀’呢!”
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笑得不怀好意。云岫皱了皱眉,没理他们。这种玩笑他听得多了,犯不着跟一群凡夫俗子置气。他啃着烧饼,往卖糖人的摊子走去。
糖人张是个干瘦的老头,手里捏着个糖稀壶,正给一个小孩捏孙悟空。金黄的糖稀在他手里转来转去,不一会儿,一个活灵活现的美猴王就出现了,引得周围的孩子一阵欢呼。
“张大爷,给我捏个老虎!”云岫挤上前去,把最后几个铜板递过去。
“哟,是岫小道长啊。”糖人张笑眯眯地接过铜板,“要个威风的老虎?”
“嗯!要最大的!”云岫使劲点头。
糖人张手艺人高,三两下就捏出个威风凛凛的老虎,还特意给老虎尾巴上多加了点糖稀,晶莹剔透的,看着就甜。云岫小心翼翼地接过糖老虎,举在手里,心里美得不行。
他扛着米袋,拎着盐,手里举着糖老虎,觉得这趟下山真是值了。他看了看日头,还没到中午,想着再逛一会儿就回去。
路过一个卖布的摊子时,他忽然被一阵争执声吸引了。
“你这布怎么卖的?”一个穿着蓝布裙的姑娘正拿着块碎花布问摊主。
“姑娘好眼光,这是上等的苏绣,五十文一尺。”摊主是个油滑的瘦子,眼睛滴溜溜地转。
“什么?五十文?你怎么不去抢?”姑娘皱起眉,“上次我买的同款,才三十文一尺!”
“那不一样,”摊主嘿嘿笑着,“你上次买的是残次品,我这可是新到的好货。”
姑娘气得脸都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云岫在旁边看得清楚,那布根本不是什么苏绣,就是普通的粗布印了点花纹,顶多值二十文一尺。这摊主明摆着是欺负姑娘老实。
换作平时,云岫可能也就看个热闹,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今天心情好,手里的糖老虎又甜又香,觉得那摊主实在太碍眼了。
他眼珠一转,悄悄从鞋帮子内侧摸出一张符纸——不是“定鸡符”,是他昨天画废的一张“痒痒符”。本来是想画张能让山鸡浑身发痒的符,结果画出来没啥用,扔了又可惜,就顺手带来了。
他趁着摊主和姑娘争执的功夫,假装路过,手指轻轻一弹,那张小小的符纸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摊主的袖子上。
然后,他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心里憋着笑。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哎哟!痒死我了!”
云岫回头一看,只见那摊主正使劲挠着胳膊,脸都扭曲了,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他越挠越痒,最后干脆在地上打起了滚,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那姑娘趁机放下布,赶紧跑了。
云岫嘿嘿一笑,心里暗道:让你坑人。他扛着米袋,加快脚步往镇外走,生怕被人发现是他干的。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云岫举着手里的糖老虎,觉得这趟下山不仅买齐了东西,还做了件“好事”,真是痛快。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不惹事”的承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破了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