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沃尔顿几乎是逃离了菲尔德家的客厅。
他高大的背影在穿过庭院拱门时，几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石壁才稳住身形。阳光落在他金色的发顶，却驱不散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她说不想要我了……】
【她说……两清了。】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利爪反复撕扯，比被黑暗魔法洞穿时更痛，比看着她在眼前一次次消散时更绝望。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痛苦，在三世轮回的折磨里变得麻木。可当那双熟悉的、此刻却盛满疏离和厌烦的黑眸看着他，清晰地说出“两清”时，所有的防御还是瞬间土崩瓦解。
老管家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担忧地看着年轻主人过于苍白的侧脸和紧握到颤抖的拳。他不懂，明明是少爷主动来解除婚约，为何此刻看起来像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亚瑟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他快步走向停在府邸外的魔法马车，几乎是跌坐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他靠在柔软的天鹅绒座椅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莉娅撕碎婚约时那决绝而耀眼的样子。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纸张被撕裂时那细微的震动感，通过某种诡异的联系，直接敲击在他的灵魂上。
前三世，她从未如此。
第一世，她哭着哀求，被他冷漠拒绝后，郁郁而终。
第二世，她沉默地接受了退婚书，眼神死寂，后来在一次针对他的阴谋中被误杀，死在他怀里，鲜血染红了他的法师袍。
第三世……她试图变得强大，想要证明自己，却因为他的疏忽，在他与宿敌的决战余波中，为了推开他而粉身碎骨……
每一次，她都因他而死。
每一次，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这一世，他发誓要改变。他要在一切悲剧开始之前，亲手斩断与她的联系，将她推得远远的，哪怕让她恨他，只要她能活着。
他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承受她的眼泪、她的怨恨、她的一切反应。
独独没有料到，她会先一步，用那样一种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方式，将婚约撕碎，甩回给他。
【她不哭了……也不求了……她说，不要我了……】
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扭曲的、不该存在的喜悦。
恐慌于轨迹的彻底偏离，未来已是一片迷雾。
喜悦于……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痴痴望着他、轻易为他生死的莉娅了。她活了，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灼灼逼人的姿态。
【可是……她活着，真好。】
【只要她活着……】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正是他想要的。远离她，保护她。
然而，另一个更加强烈、更加卑劣的念头，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
【想靠近……想确认她是真的活着，有温度地活着……想抱住她，感受她的心跳……想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自己经历了三次她的死亡？告诉她每一次她断气时，他是如何肝肠寸断，如何发疯一样寻找逆转时间的方法？告诉她这一世他宁愿她恨他入骨，也不想再看到她冰冷的尸体？
不。
不能说。
那是他一个人的罪孽，一个人的轮回地狱。他不能再将她拖入这绝望的漩涡。
【忍住，亚瑟。你必须忍住。】 他对自己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她的厌烦，她的疏离，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你不能再害她了……绝对不能……】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王都宽阔的街道上，窗外是喧嚣的人声和明媚的阳光，却丝毫照不进他心底的冰窖。
他以为撕毁婚约是结束，是斩断。
可现在他才绝望地发现，那或许只是一个更加混乱、更加不可预测的开始。
而那个能听见他所有挣扎、所有不堪心声的“bug”，此刻正站在菲尔德家空旷的客厅里，对着满地纸屑，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混乱之中。
—
莉娅挥退了所有试图上前安慰或打探的仆人，甚至安抚了几乎要晕过去的母亲。
“我没事，母亲，”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这样很好。”
她需要独处。
需要消化那些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脑海里的信息。
重生三世？看着她惨死？
这太荒谬了，比她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玄幻世界还要荒谬！
可是，那些心声里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刻骨，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绝望，由不得她不信。
如果……如果亚瑟说的都是真的（通过心声），那他今天这场冷酷的退婚戏码，根本就不是什么少年得志后的翻脸无情，而是……一种笨拙的、自以为是的保护？
为了保护她，不再因他而死？
莉娅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细碎的纸屑。冰凉的触感。
她回忆起亚瑟那双冰蓝色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惊悸，他苍白的脸色，他紧握的拳头，他近乎仓惶的离去……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释。
他不是愤怒，他是害怕。害怕再次失去她。
“真是个……傻子。”她低声喃喃，心情复杂得如同乱麻。
她不是原来那个痴恋他的莉娅·菲尔德，对他的深情毫无感觉，甚至因为原主的记忆，对他这种“为你好所以伤害你”的行为感到有些厌烦。凭什么他认为的“保护”，就要她来承受被当众退婚的羞辱？哪怕他私下沟通呢？这傲慢的天才脑子是不是在轮回里坏掉了？
但另一方面，那心声里透露出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与悔，又让她无法完全无动于衷。
那是一个人在绝望中轮回三次后，扭曲而偏执的执念。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盛放的玫瑰，娇艳欲滴，如同原主记忆中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现在，她知道了部分真相。
她知道亚瑟·沃尔顿，这个北境的天才，王都的新星，内心里藏着一个历经三世、饱受折磨的灵魂，并且……似乎对她（或者说对原来的莉娅）有着超乎想象的感情。
她还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个能偷听他心声的诡异能力。
那么，接下来呢？
按照“剧情”，她这个“退婚流炮灰”应该就此沉寂，或者奋发图强等着打脸。而亚瑟，应该继续他的天才之路，攀登力量巅峰，或许还会遇到他真正的“命定之女”。
可现在，剧本好像从源头上就被她撕碎了。
亚瑟想远离她？
莉娅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带着点冷意，又有点兴味的弧度。
凭什么都要按他的剧本来？
他以为重生了三次，就能掌控一切了吗？
既然命运把她送到这里，还给了她这么一个有趣的“bug”，那这出戏，该怎么演，或许该由她说了算了。
她倒要看看，这个口口声声要“远离她”、却又控制不住想“抱抱她”的别扭天才，接下来要怎么办。
而她自己……
莉娅感受着体内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魔力流动，那是原主留下的，一个标准的、天赋平平的贵族小姐的水平。
在这个力量至上的世界，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无论是摆脱炮灰的命运，还是……应对那个似乎甩不掉的、麻烦的“前未婚夫”，她都需要力量。
首先，得想办法，让自己先强大起来。
至于亚瑟·沃尔顿和他那沉重的三世记忆……
莉娅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眼神锐利。
“我们，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