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寂静清冷的出租屋,宋乐棠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将自己摔进沙发里,胃部的隐痛和心脏传来的闷涩交织在一起,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裴周时那些刻薄的话语,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顶着这么一副难看得要死的脸色……”
“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带病上岗?”
“万一因为状态不佳出了差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试图压下眼眶里不断上涌的湿热。
她不该难过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还是会这么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她猛地想起晚上与段榆靖的约定。
请假归请假,但与段医生的约定是她主动提出的,出于感谢,也出于守信,她不能爽约。
况且,地址已经告诉了对方是在公司楼下,临时更改反而显得失礼。
她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依旧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犹豫了片刻,她没有再穿上那套死板的职业套装,而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条很久没穿过的及膝连衣裙。
那是一条很温柔的雾霾蓝色,衬得她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她很少穿裙子,尤其是在工作之外,但今天,她不想再以那个“宋秘书”的形象去面对任何人。
简单化了个淡妆,遮盖住病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裙子、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自己,她恍惚了一瞬。
五点半,她准时出门。打车来到裴氏集团楼下时,还差十分钟到六点。
她没有站在正门那显眼的位置,而是选择了侧面员工通道出口附近一个相对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她不想被可能加班的同事看见,更不想……万一碰上裴周时。
她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空茫。
与此同时,裴氏集团正门。
黑色的宾利慕尚已经停稳,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墨色西装的衣摆随弯腰动作轻轻扫过宾利慕尚的车门框,裴周时指尖正抵着车门上冰凉的金属饰条,指腹蹭过细腻的镀铬纹路。
这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利落、精准,像他处理所有工作时一样,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司机候在一旁双手虚扶着车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简康集团的饭局还剩半小时,对方总裁亲自坐镇,那个合作项目关系到裴氏下半年的布局,他没理由迟到。
可就在他的膝盖即将碰到真皮座椅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侧门方向,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像颗烧红的细针,猝不及防扎进了他的眼底。
裴周时的动作猛地顿住,半弯腰的姿势僵在原地,连指尖的温度都瞬间降了下去。
宋乐棠?
深邃的眼眸骤然眯起,像鹰隼锁定猎物般,锐利的目光穿透傍晚零星的人流,牢牢粘在那个身影上。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再是办公室里那些领口扣到最顶端、颜色素得近乎刻板的职业装,她穿了条雾霾蓝色的及膝裙,软缎面料贴在身上,轻轻勾勒出她平日里藏在西装下的纤细腰线。
脸上化了精致的妆,遮去了眼底的青黑,连原本苍白的脸颊,都在夕阳的暖光里透出点淡淡的粉。
她微微低着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乌黑的发丝垂在脸颊旁,遮住了半只眼睛,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颌线,侧影在霞光里软得像块棉花,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没了工作时的紧绷,多了几分脆弱又柔和的美。
裴周时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眸色骤然沉下去,像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风暴,瞬间凝结成冰。
他让她回去休息。
他以为她是真的撑不住了,哪怕话说得重了些,也是想着让她好好养着,别硬扛。
结果呢?
她倒是“听话”,休息了半天,转头就打扮得这般模样,跑到公司楼下来等人?
“花枝招展”这四个字在脑海里炸开时,裴周时自己都愣了愣,随即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像被猫爪挠着,又痒又疼,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等一下。”
他沉声开口,声音冷得没半点温度,原本要探进车里的身体收了回来,转身靠在车门上,双手插进西装裤袋里,指节在布料下狠狠攥紧,骨节泛白。
目光像最精准的探照灯,一瞬不瞬地盯着侧门方向,连宋乐棠抬手捋头发的小动作,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司机连忙应了声,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再说话。
黑色的宾利就这么静静停在正门,车身冷硬的线条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与侧门那个柔和的蓝色身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却像形成了一场无声的对峙,空气里都透着压抑。
时间过得格外慢。
裴周时盯着宋乐棠,看着她时不时抬头往路口张望,每次抬头,眉头都会轻轻蹙一下,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眼神软得很,不像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也不像处理工作时的冷静利落,倒像个等着朋友赴约的小姑娘,藏着点雀跃的盼头。
这神情,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心口,把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他甚至开始琢磨,能让她这么精心打扮、耐心等候的人,到底是谁。
是公司里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职员?还是商圈里那些爱耍花腔的纨绔?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宝马X5缓缓驶过来,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撞在了裴周时的神经上。
车子稳稳停在宋乐棠面前,副驾驶的车窗慢慢降下,露出一张戴着细框眼镜的侧脸。
然后,他看到了宋乐棠的反应。
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客气的、甚至带着点放松的笑容?
她弯下腰,对着车内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在那个男人的示意下,她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却像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地烙印在裴周时的视网膜上。
他看清了那个男人。
很年轻,长相清秀,穿着浅色的衬衫,看起来……人模狗样。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宋乐棠上车时,那个男人侧过脸对她露出的笑容,温和,甚至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殷勤?
“砰。”
副驾驶的车门被关上。
白色的宝马没有丝毫停留,迅速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下班高峰期的霓虹灯影里。
原地,只剩下那个空荡荡的角落,仿佛刚才那个穿着蓝裙子等待的身影,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靠在车门上,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可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站在一旁的司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垂下头,连眼皮都不敢抬。
握着车门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
好,很好。
宋乐棠。
他让她回去休息,她转头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见别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认识多久了?发展到哪一步了?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大脑,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想起她早上那副“半死不活”的虚弱样子,想起她在他面前低眉顺眼、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原来,都是装的?或者,只是不屑于在他面前展露笑颜?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暴怒,混合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刺痛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裴总?”司机见他久久不动,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
裴周时猛地回过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翻腾的戾气,弯腰坐进车里,用力关上了车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吓得司机浑身一颤。
“去简康。”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怒吼都让人胆寒。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裴氏大厦。
裴周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但眼前反复闪过的,却是宋乐棠对着那个陌生男人露出的、他从未见过的,带着疏离客气,却又隐约放松的笑容,以及她坐上那辆白色宝马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宋乐棠,你真是好样的。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却狠狠地锁上了屏幕,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现在,不想听到她的任何声音。
至少,在他弄清楚那个开白色宝马的男人到底是谁之前,他一句也不想听。
黑色的宾利在夜色中疾驰,车内的气压低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裴周时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前方的司机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而这一切,已经坐上段榆靖车的宋乐棠,毫不知情。
她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想着,该如何得体地表达感谢,并尽快将欠下的人情还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