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完身份，他们被灰衣青年领着往宿舍区走。
从院子后侧的甬道穿过去，就是一条比外面街巷更安静的长廊，长廊尽头是一排连成一片的灰瓦楼，学院宿舍。
楼不高，两层，却拉得很长，远远看着像一条趴着不动的大兽，尾巴一头拐进树影里。
“男生在这边，女生在另一头。”灰衣青年边走边说，“你们这一届人不算多，房间够分，不会太挤。”
“不会太挤是几个意思。”石棠谨慎地问。
青年看了眼石棠的穿着，随口道：“比牛棚宽，也比牛棚干净。”
石棠松了口气：“那我就当是享福了。”
灰衣青年又补了一句：“号是一起抽的，同号一组。男楼一间，女楼一间，方便点名。”
青黎走在后头，边走边看宿舍外墙。
墙不算平整，但每隔几步嵌着一块小照明石，亮度比街上稳定。靠近檐口的位置还绕了一圈浅浅的弯线阵纹，防潮的。窗台下面有几个小小的方阵，估计是用来稳墙体的。
学院在这些地方花的心思，比镇上的役所多太多。
“你们以后要学的那点阵法，宿舍墙上全用得上。”灰衣青年抬了抬下巴，“看得下眼就抄，抄不下来也别拿炭条往墙上乱画。前几届有前车之鉴。”
“前几届怎么了？”石棠好奇。
“把防潮阵改成了‘小火苗阵’，以为可以冬天烤脚。”青年道，“结果整层楼差点熏死。”
石棠默默闭嘴。
一群人被带到一间小堂屋前。堂屋里摆着一张长桌，桌后坐着一位眉毛灰白的老导师，手指修长，正慢悠悠地把一叠木牌铺在桌面上。
“抽。”他头也不抬，“同号一组。”
石棠眼睛一下就亮了：“抽签，我运气一向不错。”
周妙妙慢悠悠补刀：“你这句‘运气一向不错’，听着就像要倒霉。”
石棠立刻缩了缩脖子。
一个个去抽。
周妙妙先来，翻开一块牌子：“三号。”
她点点头，表情很满意。
段辞跟上，一翻，也是三号。
周妙妙看了他一眼：“那你那组室友算运气不错。”
段辞推了推眼镜：“我也希望我隔壁别半夜练弓。”
轮到石棠，他把指节捏得咯咯响，嘴里念叨：“方阵保佑，多边别闹，弯线绕道走。”
翻开。上面写着：一号。
石棠：“……”
他抬头，眼神期待地看向青黎：“那我们这一组还有谁。”
老导师敲了敲桌子：“继续抽，磨蹭什么。”
青黎上前，随手一翻。
木牌翻过来，两个字：一号。
石棠当场精神一振：“兄弟。”
青黎：“你别喊得跟抱上金娃娃一样。”
“你是多核。”石棠小声道，“多核当组友还不是金娃娃。你晚上要是做梦记得看一眼我床，把我顺便照聪明点。”
周妙妙在旁边忍不住笑：“你要是真变聪明，我替你给他上香。”
老导师看他们吵得欢，抬眼淡淡来了一句：“吵得最欢那几个，基本上第一年都安分不下来。名字我记住了。”
石棠立刻站直身子：“导师，我其实是个很稳重的人。”
老导师看着他：“你是个喜欢刷锅的人。”
石棠：“……”
抽签结束，灰衣青年在册子上勾完名字，开始带他们往各自房间走。
“同号的一组人，课表会差不多。”他边走边说，“男生住男楼的那间，女生去女楼对应那间，别走错楼。”
青黎和石棠的一号房在男生楼走廊开头。
门推开，是一股干净的木头味。
两张木床靠墙摆着，中间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只墨迹斑斑的笔架。角落里一个不大的衣柜，靠窗那边还有两张椅子。草垫和薄被都铺好了，窗外能看到一小片竹林，被风一拂就晃一片影子。
比青黎想象中好，也比石棠嘴里的“牛棚”高级。
石棠第一时间把自己那一大包“家底”扔到靠门那张床上，馒头滚出来仨。
青黎顺手接住一个，瞄了他一眼：“你这包真不绑一下。”
“这样拿着顺手。”石棠理直气壮，“而且万一掉了，我还能顺手吃一个。”
他说着就真拿了个馒头塞嘴里。
青黎把自己的布包放到靠窗那床边，转身打量房间。墙角有一块小阵，碎片和六芒，估计是防虫防鼠的。门边有一道细弯线，防风。窗台上的照明石挂得不高，伸手就能够着。
“你看。”石棠趴到窗边，“这屋位置不错，风不大，冬天不冷，离楼梯也近。要跑的话方便。”
“你打算跑去哪。”
“食堂。”
话刚说完，门口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
“这间运气不错。”
门框上倚着一个人。
大约十七八岁，手里转着一块木牌，院服穿得很随便，衣领敞着一点，眼神带着那种锋利的闲意。
青黎看见他腰间的牌子，和他们不太一样，上面刻着一个格外清晰的多边纹路，还有一道刻得很深的六芒。
是学院的老生。
“学长好。”段辞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门口，“二阶法师预科班，林骁。手册上写过。”
“你连这个也记。”石棠小声感叹。
林骁把那块木牌在指间一转，视线落在青黎身上：“你就是那个复测把测试球弄裂了的多核。”
语气里没什么善意，也没太多恶意，更像是在打量一件新鲜货。
“听说你六块都亮了。”
“是的。”青黎笑了笑，“亮得有点多。老师说这叫多核，我就当以后烦恼也多，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关照我。”
“你挺会说话。”林骁挑眉，“多核嘛，学院不是没有。只是六个全亮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石棠一愣：“还有别的多核学长？”
“那是。”林骁道，“不过你们不一定会见着。大部分都转去了稳定观察院，还有几个出去做任务折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一瞬。
这话说得不算凶，却挺凉。
青黎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木牌：“那他们以前也是预备生。”
“是。”林骁不急不慢，“也是这么从一号宿舍走出去的。”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窗外那片竹林方向：“那边有块小空地，如果你们不过去瞎玩，就能活得久一点。”
石棠咽了口唾沫：“那边有什么。”
“以前有人喜欢去那边自己练阵。”林骁说，“后来阵炸了，竹子还在，人不在。”
青黎“嗯”了一声：“明白了，竹林下面不要画阵。”
林骁打量他几眼，突然笑了一下：“你比我听说的看着顺眼点。希望你以后也顺眼。”
他说完，就像来时那样，半点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石棠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学院的学长讲话都这么吓人吗。”
段辞推了推眼镜：“他算是好说话的。”
“那坏说话的是啥样。”石棠眼神发虚。
“你以后会见到。”段辞道，“选修课上。”
“我不想选修了，我想回牛棚。”石棠抱着馒头，显得格外真诚。
青黎没说话，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门口又出现一个人影，这回是灰衣的余落，手里夹着几张纸。
“你们几个来得挺齐。”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规矩讲一遍，免得你们一个个踩坑。”
大家被赶到楼下宿舍前的小空地集合，其他新生也陆续出来。
余落站到一块石台上，理了理院服：“我叫余落，新生事务官。简单说，你们大部分麻烦最后都会落到我这边。”
石棠小声：“听着就很辛苦。”
“我耳朵不聋。”余落瞟他一眼，“说话小心点。”
他抬手指着院子：“老规矩，几件事说清楚。”
“第一，睡觉早，起得更早。院里早铃在辰时一刻响，你们晚起十息算迟到。谁要是敢赖床，我就帮他搬到走廊上睡。”
石棠举手：“导师，我洗脸要二十息。”
“那你可以不洗。”余落面无表情，“这里不强迫人干净。”
一群人笑出声。
“第二，晚上过申时半刻，不许到处乱跑。”余落继续，“除非导师点名找你们，否则老实待在宿舍。北侧射练场，申时之前结束。申时之后你要是还在那边拉弓，我会把你当靶子。”
周妙妙默默把弓带往上一提。
“第三，不许私画阵。不许。不许。”余落一字一字说，“特别是某些觉得自己六芒能亮一点点的，别以为照着墙上的花纹抄几笔就会了。”
他说着，视线不轻不重地扫过青黎。
青黎装作没有听见，认真点头：“记住了。”
“第四，宿舍不许藏违禁品。”余落翻了一下册子，“违禁品包括但不限于未经备案的图灵石、来路不明的魔兽标本、奇怪的骨头、未经导师允许从城外带回来的东西。这条很重要，有人今年就因为这事差点把楼掀了。”
“他藏了啥。”有新人忍不住问。
“一个会自己长腿走路的骷髅头。”余落冷淡，“晚上跑出来到处串门，吓哭了半层人。”
石棠打了个寒噤：“那哭得也太不体面了。”
“最后东西被没收了。”余落道，“人也受到了处罚。”
他把最后一张纸合上：“最后一条，跟多核有关。”
所有目光下意识看向青黎。
青黎：“……能不能别统一看我。”
“多核不犯事，别人懒得理你。”余落淡淡，“多核一犯事，别人就只理你。”
“所以你自己长点心。别人可以犯一次傻，你犯一次，算两次。”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却比刚才林骁那几句凉话实在多了。
青黎点头：“我记了。”
讲完，余落摆摆手：“散了。今天没排课，你们熟悉熟悉环境。别一来就把学院当战场。”
他话刚说完，人群里就传来一阵嘈杂。
“谁踩我脚了？”
“你站那么后面怪谁。”
“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越来越近，一群人七扭八歪地挤出来，领头那人肩膀宽得跟门框似的，腰间挂着一块刻着方阵的大牌子，应该是上届的战士系老生。
那人抬眼一扫，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面前这一圈新来的。
“今年的预备生，看着都挺精神。”他笑了一下，“等上实战课，我看看你们还能不能笑。”
旁边有人压低声音提醒：“队长，这边导师还在看。”
那人“啧”了一声，不太在意：“我又没动手。”
他的视线落在青黎身上，在腰牌停了一瞬：“你就是多核。”
消息传得真快。
“嗯。”青黎也不否认，“青黎。”
“挺有名。”那人点点头，“我叫关峻，战骨系。以后实战课上，别排在我后面。”
“为什么。”青黎反问。
“我不喜欢背后有人躲着。”关峻说，“要躲，也躲到更后头去。”
这话已经有点挑衅的味道了。
周围几个预备生立刻紧张起来，有人已经在袖子里悄悄捏拳头。
石棠却先忍不住：“那要是他想站你前面呢。”
关峻挑眉：“你替他出头。”
石棠想了想，退半步：“我就是问问。”
关峻笑了一声，那笑容带着一点不在意的傲气：“多核，我没兴趣和你抢风头。你要真有本事，让导师在实战课上多看你两眼。”
说完，他招呼自己那一圈人：“走，吃饭。”
那帮老生嚷嚷着走了，留下一堆被吓完的新生。
“他什么意思。”石棠小声，“这是看不起你还是看得起你。”
“都不是。”段辞推眼镜，“他在给自己找个以后嘲笑你的机会。”
“谢谢你说得这么清楚。”青黎说。
“不过这话听着还好。”周妙妙淡淡，“比直接上来打一架省事。”
“你们不觉得他看多核看得有点太平静。”段辞道，“一般听到这种消息都会表现出一点惊讶，他没有。”
青黎眨眨眼：“那你觉得是啥。”
“说明战骨那边这几年见过别的‘不正常的人’。”段辞说，“你不是第一个。”
“听着一点也不安慰。”石棠道。
“我也没想安慰你。”段辞很诚实。
青黎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头有点大，只能抬头看一眼宿舍楼顶，深吸了一口气。
新宿舍，新同伴，新学长，新麻烦。
混在一起，就是学院的味道。
他忽然有种很实际的感觉：如果自己真想在这里活得好一点，不光得记书上那一堆东西，还得记清楚这些人的脸、名字、脾气。
还有，竹林下面不能画阵，这条得划重点。宿舍分完，真正难的事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