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深处,林初夏点燃了微弱的火堆。
她将血淋淋的变异鼠肉串在削尖的植物茎秆上,撒上仅有的盐粒。
焦香混合着奇异的肉香,固执地飘出死亡废墟。
几公里外,一支正在巡逻的精英小队突然停下脚步。
为首的男人抬起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已经三个月,没有闻到过“食物”真正的香气了。
隧道内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一张冰冷的巨口,将林初夏彻底吞噬。只有眼前那簇用枯枝和碎布勉强点燃的微小火焰,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和热,驱散了一小圈令人心悸的黑暗,也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
断腿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寒冷和失血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都在打颤。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用疼痛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睡,不能晕。外面那些变异犬的啃噬声和低吼还未完全远去,黑暗中可能还潜伏着其他未知的危险。昏迷,就等于死亡。
她深吸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中的“工作”上。
那几块从变异鼠身上割下来的后腿肉,血淋淋、肉质粗糙,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气。在她前世,这种品相的食材连进入后厨边角料桶的资格都没有。但在这里,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国宴主厨的尊严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她捡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碎玻璃,忍着恶心,开始处理鼠肉。没有清水冲洗,只能用干燥的苔藓勉强擦拭掉表面的污血和杂质。动作因为寒冷和疼痛而有些笨拙、迟缓,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对食材处理的精准本能还在。
去皮,剔掉明显不好的部分,将相对完整的肉块切成大小尽量均匀的厚片。每一刀下去,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和脸上的污血混在一起,蜿蜒流下。
然后,她拿起那包比指甲盖还小的盐晶,小心翼翼地、极其吝啬地捏出几粒,均匀地撒在肉片上。盐粒落在新鲜的肉面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盐,不仅是调味之源,更能在一定程度上逼出肉里的血水和腥气,并在加热后形成诱人的焦香。
她找来几根相对直溜、干燥的变异植物茎秆,用玻璃片削尖一头,将腌制了一小会儿的鼠肉片小心地串了上去。简易的“烤串”就这样完成了。
将串好的肉架在临时垒起的两块石头上,下方是那簇顽强跳跃的小火苗。火焰舔舐着肉片,发出“滋滋”的轻响,水分被蒸发,油脂开始慢慢渗出。
渐渐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开始取代原本的腥臊,在隧道内弥漫开来。
首先是焦香,那是蛋白质遇到高温后最直接、最原始的反应。紧接着,那一点点盐分在热力作用下,仿佛被激活了魔力,将肉本身蕴含的、被末世遗忘的“鲜味”物质激发了出来。尽管原料低劣,但在林初夏看似随意、实则暗含火候掌控的翻烤下,一种混合着炙烤香气和淡淡咸香的独特味道,变得越来越浓郁。
这香气,与这片死亡废墟格格不入。
林初夏专注地盯着火苗上的肉串,不时转动,让它们受热均匀。她的眼神专注而复杂。作为厨师,她本能地追求极致的美味,但此刻,她追求的只是“可食用”和“能活命”。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肉串渐渐变得金黄,边缘微微卷起,滴下的油脂落入火中,激起更旺的火苗和更浓的香气。
差不多了。
她取下一串,吹了吹热气,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口感粗糙,肉质纤维很粗,带着一种野生动物特有的韧劲,远远谈不上美味。但……咸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残留的腥气,炙烤带来的焦香掩盖了许多缺陷。最重要的是,这是热的、熟的食物!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满足感。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串,又拿起第二串。胃里有了东西,身上的寒冷和虚弱感似乎也减轻了一些。求生的意志,随着这份简陋的食物,一点点被重新点燃。
她一边吃,一边警惕地听着隧道外的动静。变异犬的声音似乎渐渐远去了,也许是吃完了外面的鼠尸,离开了。但她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这异常的香气,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太显眼了。
果然,就在她吃完第二串烤肉,正准备处理一下腿上的伤口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传入了她的耳中。
不是变异犬笨重的奔跑声,也不是老鼠窸窣的爬行声。这声音……更像是某种东西,或者……什么人,在小心翼翼地、踩着碎砾靠近!
林初夏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猛地熄灭了面前的火堆,抓起手边最锋利的玻璃片,紧紧攥住,整个人缩进隧道壁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那“沙沙”声在隧道口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然后,一个低沉、冰冷,仿佛淬着寒冰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在这狭窄封闭的空间里激起回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初夏紧绷的神经上:
“谁在里面?”
……
几公里外,一片被摧毁的城市废墟中。
一支五人小队正在快速而无声地穿行。他们穿着统一的、沾满污渍和暗红色血痂的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动作矫健敏捷,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他们是“烬火兵团”最精锐的搜索小队,负责在危险区域寻找有价值的物资和情报。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即使穿着厚重的作战服也能看出其下蕴含的爆发力。他脸上涂着暗色的油彩,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在护目镜下沉沉如寒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历经无数杀戮和绝望后沉淀下来的死寂和冰冷。
他叫陆烬,烬火兵团的团长,这片区域让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突然,陆烬毫无预兆地抬起右手,握拳。
瞬间,他身后所有队员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停下脚步,半蹲下身,进入警戒状态,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连呼吸都似乎轻不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废墟特有的腐朽和尘埃气味。
但陆烬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
他闻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味道。
不是腐烂,不是血腥,不是化学品的刺鼻……而是一种……炙烤的香气?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勾动味蕾的咸香?
这味道太淡了,淡到几乎被风一吹就散,淡到队员们都没有察觉。但陆烬的感官异于常人地敏锐,尤其是对“食物”的味道。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属于“烹饪”产生的、带着“温度”的香气了。末世之后,所谓的食物,大多是冰冷、寡淡、带着怪味的营养膏,或者是简单烤熟、只为果腹、毫无美味可言的变异兽肉。
这股突如其来的、异常纯粹的烤肉香气,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冰封已久的心防,在那片死寂的湖面上,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冰冷的眼神深处,掠过一抹极快的诧异和……探究。
“那边。”他低声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没有起伏,但指向的方向,正是林初夏藏身的地铁隧道。
队员们虽然疑惑,但对团长的命令绝对服从,立刻调整队形,呈战术队形,悄无声息地朝着隧道口包抄过去。
越靠近隧道口,那股香气就越发明显。
这下,连其他队员也闻到了。他们的脸上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在这片公认的死亡区域,怎么会有烤肉的味道?难道是陷阱?用食物做诱饵,吸引幸存者或者变异生物?
唯有陆烬,步伐稳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隧道口的环境。他看到了地面拖拽的痕迹,看到了零星的血点,也看到了隧道深处那一片刻意营造的、不自然的黑暗。
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人。而且,只有一个人。
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有什么特别?
陆烬在距离隧道口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立刻左右散开,占据有利位置,枪口对准隧道内。另一名队员则警惕地注视着后方和侧翼。
他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向隧道口,作战靴踩在碎砾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隧道深处的林初夏,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能清晰地听到那沉稳、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手中的玻璃片硌得掌心生疼,但她不敢松开。
是谁?是敌是友?是路过,还是被香气引来的?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脚步声在隧道口停了下来。
黑暗中,林初夏能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仿佛实质一般,穿透黑暗,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蜷缩在阴影里,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后,那个冰冷的男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出来。”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