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3.
“干活的时候发什么呆？”
我连忙回过神来
贺师傅正瞪着眼睛看我
“你看看，脸上都没擦干净，你就是这么干活的？”
贺师傅是我入行以来就跟着的老师傅，手艺精湛，在整个行业里都是有口皆碑。
我入行那年贺师傅本来就已经打算退休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冲上去对他说
“我一定会好好学，我不怕苦也不怕脏，求您收下我吧。”
小老头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我连忙认错，把尸体的面部重新仔细擦洗一遍之后，开始对伤口进行缝合修复。
铁质床照出一张年轻鲜活的脸
带着口罩护目镜，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
是我，二十五岁的程熙
没有被婚姻磋磨得奄奄一息
一针一线，加上填充物，被撞烂的的五官一点点被修复。
等我完成工作，已经几个小时过去。
贺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我把尸体复位，拉上柜门。
刚走出门，一个小身影炮弹一样地冲上来
西西仰着头期待地看着我
“姐姐，我可以和奶奶见面了吗？我来接她回家啦。”
老人家不幸出了意外，家人把人送来让我们整理仪容。
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一个人找了过来。
任凭他爸妈怎么劝都不走。
小姑娘往我身后不停张望，脸上满是兴奋：
‘我还给奶奶带了欢迎礼物！“
她扬起手里的画纸，上面用彩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中间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
她爸冲过来拽她，不耐烦地指着焚化炉说:
“你奶已经死了，再也见不着了。”
我不忍心去看西西脸上的表情
她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手里的画落在了地上。
小孩子不是不会伤心，他们只是不懂死就是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给她做漂亮的纸杯蛋糕。
我轻轻地抱住小姑娘，陪着她一起难过。
生命里珍贵的东西离去得往往悄无声息，而我们，总是后知后觉。
当时只道是寻常，就像一句谶言。
14.
再见到江以年，是在骨科医院里。
小吴在电话那头哀嚎：
“程熙姐，师傅，你救救我，我连着外卖吃食堂都要吐了。”
提着饭盒走进电梯的时候，江以年也在里面。
江以年双腿骨折，左手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一脸阴郁。
回到现实，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落地把东西从公寓里搬出来，然后发了消息跟江以年分手。
后来听说，那天江以年突然疯了一样从医院跑出来见我。
然后在路上出了车祸。
看到我的瞬间，他脸上的阴霾尽散。
“熙熙，你是来看我的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饭盒，湿漉漉的眼神让我想起十七岁的江以年。
我的心狠狠一跳，随即平息下来。
不远处，小吴坐在轮椅上兴冲冲地向我招手，
“程熙姐！”
我走出电梯，背后江以年握紧扶手，面色煞白。
小吴在旁边推着轮椅，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反而安慰他：
“分手而已，又不是推进焚化炉。你小子可要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帮我分担工作量呢。”
拎着盒子出门，在门口又看到了江以年
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眼巴巴地盯着我手里的空饭盒。
“熙熙，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呀？我也想吃你做的饭，我好饿。”
看着他故作可怜的眼神，我忽然笑了
“江以年，我们已经离婚了。”
“熙熙你在说什么呀，我们还没结婚呢，怎么可能离婚。”
眼神很真挚。
他的护工匆匆跑过来
“江先生，您怎么一个人乱跑啊。”
“对不起啊小姐，江先生最近记忆混乱，很多事都忘了，还有的时候还会胡言乱语。”
护工跟我道完歉就想把人推回去，但江以年固执地拉着我的衣袖
“我不，我要熙熙陪我。”
像个固执的小孩。
我面无表情地把衣角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后退半步
“江以年，你有妻有子，只是你忘了而已。”
江以年的神色惊慌，伸手企图挽留
“不，熙熙，我和秦归悦不是真的，我爱的只有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寸寸惨白下去
脸上充斥着痛苦，后悔，还有渐渐从眼底漫出来的绝望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面前的这个江以年也是从三年后回来的。
我的目光扫过他的尾指，套着一枚素圈戒指
和我丢掉的那枚一模一样
装深情用力太猛，未免太刻意
冷风在窗外呼啸而过，吹起一地枯黄。
江以年在背后仓皇地叫我的名字，却再也不敢靠近。
这样的脸色我之前也见过，他站在阳台上和秦归悦打电话
他说：“我应该等你回来的。”
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后悔又张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