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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冷战踏入第四日,首辅府内的空气依旧凝滞得能拧出水来。听雪轩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宜宁将自己圈禁其中,每日对着窗外那株傅晏礼亲手移栽、却仍显稚嫩的荔枝苗发呆。

案头那罐岭南枇杷膏依旧原封未动,像一道无形的界碑,标记着那场争吵后彼此都不肯先越雷池一步的僵局。春桃和夏荷伺候得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姑娘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落寞与倔强。

这日晌午刚过,门房却送来了一份意外的请柬。鎏金撒花的帖子,落款是吏部侍郎家的陈公子,邀她明日参加在城西澄碧湖举办的游湖诗会。

宜宁捏着那纸请柬,指尖微微泛白。若在平日,这等性质的邀约,她多半会寻个由头婉拒。可此刻,心头那股被强行压抑的委屈、赌气,以及连日来不见他丝毫软化迹象的失望,混合成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

他既视她为需要严加管束的晚辈,动辄以权威压制,断她姻缘,连一句解释都吝于给予。那她为何还要乖乖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做他眼中那个需要“安分守己”的董宜宁?

“春桃,”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静,甚至微微提高了声量,确保廊下可能经过的耳报神能听见,“去回话,就说……多谢陈公子盛情,宜宁必准时赴约。”

“姑娘?”春桃有些愕然,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低声道,“这……是否要告知大人一声?”

“不必了。”宜宁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带着刺的弧度,“首辅大人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何须叨扰他。” 她将“小事”二字咬得略重,像是在反驳他那日“替你择良人”的专断。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荡开,精准地传达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临近傅晏礼平日下朝的时辰,宜宁特意唤了夏荷,主仆二人慢悠悠地踱步至连接前院与后宅的抄手游廊下。这里是他回书房的必经之路。

“灵儿前日还同我说起,这位陈公子虽出身勋贵,却无纨绔习气,诗才在京中年轻一辈里是拔尖的,人亦温和知礼……”宜宁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不远处洒扫的婆子听个分明,她手中假意摆弄着一支新摘的玉兰花,眼角余光却紧紧锁着月洞门的方向。

夏荷不明就里,只顺着她的话头附和:“是呢,奴婢也听闻陈公子风评极佳。”

宜宁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刻意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与期待:“明日澄碧湖上,想必能领略一番真正的名士风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敏锐地捕捉到月洞门外那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以及那骤然停顿、随即又恢复如常的沉稳脚步声。心脏猛地一缩,既盼着他有所反应,又怕他真的出现,用那双冷冽的眼眸将她所有的勇气冻僵。

他终究没有停留,脚步声渐行渐远,径直往书房去了。

宜宁站在原地,方才强装出来的轻松瞬间垮塌,只剩下满腔的空落与一丝自嘲。看吧,董宜宁,他根本不在意。你与谁游湖,与谁谈笑,在他心中,或许真的……无关紧要。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兰花,花瓣被捏出褶皱,洇出些许汁液,沾染指尖。

书房内,空气仿佛结了冰。

傅晏礼端坐于宽大书案之后,面前摊开的是关乎江北漕运改革的紧要奏章。他神色如常,执笔的手稳如磐石,朱批落下,字迹依旧力透纸背,遒劲凌厉。

唯有侍立在一旁的傅忠,敏锐地察觉到大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前几日更甚。那是一种极力克制下,反而显得愈发危险的沉寂。

一名身着灰衣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垂首禀报:“大人,姑娘已收下陈府请柬,并……已回帖应允明日之约。”

傅晏礼笔下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喉间溢出一个极淡的鼻音:“嗯。”

暗卫禀报完毕,身形一闪,再次隐没。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朱砂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慌。

然而,就在傅忠准备悄声退下,去安排大人午膳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他骇然抬头,只见傅晏礼手中那支御赐的、坚硬无比的紫檀木狼毫朱笔,竟从中生生断成两截!殷红的朱砂墨汁溅洒在奏章之上,迅速晕开,如同泼洒了一滩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

傅晏礼看着手中断笔,面无表情,只眸色深沉如渊,窥不见底。他缓缓将断笔置于一旁,取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些许墨渍,动作优雅依旧,却无端透出一股森然戾气。

“收拾了。”他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失控的瞬间只是幻觉。

傅忠心头剧震,连忙上前,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更换奏本。他不敢多言,只在躬身退出时,听到身后传来大人极其低沉、几乎融在空气里的一句自语:

“……诗才名动京城?”

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傅忠后背莫名一凉。

翌日,澄碧湖畔,垂柳依依,波光粼粼。

陈公子的画舫装饰得极为雅致,受邀前来的多是些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与官家小姐,言笑晏晏,气氛融洽。陈公子本人确实如传闻般温文尔雅,对宜宁这位首辅养女更是礼遇有加,亲自引她入座,又命人奉上精心准备的茶点。

“董姑娘,久闻岭南山水毓秀,人杰地灵,一直心生向往。可惜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姑娘,方知何为钟灵毓秀。”陈公子含笑开口,言辞恳切,并不令人反感。

宜宁勉强笑了笑,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算是回应。她的心思全然不在眼前的诗酒唱和上。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岸边,在那些驻足观望的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她在期待什么?期待那个玄色的身影如同上次游园惊鸿一舞时那般,带着凛冽的寒气骤然出现?还是期待他根本不会来,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确实无足轻重?

这两种念头在她心中激烈交战,让她坐立难安,连陈公子后续说了些什么,都听得不甚分明。

“董姑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陈公子细心,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宜宁猛地回神,脸上挤出一丝歉意:“抱歉,许是今日湖风有些大,吹得人有些晕眩。”

“是在下疏忽了。”陈公子立刻体贴地命人将舷窗关小些,又递过一碟精致的杏仁酪,“姑娘尝尝这个,或许能舒坦些。”

宜宁道了谢,接过瓷碟,指尖却微微发凉。

画舫缓缓驶向湖心,离岸边越来越远。湖风渐起,吹拂着水面,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了些许,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似乎酝酿着一场风雨。

就在宜宁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快要被失望彻底淹没时,一艘体型更大、速度更快的官船,破开湖面薄雾,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姿态,直直朝着画舫驶来!那官船船头飘扬的旗帜,赫然是首辅府的标识!

船头之上,一人玄衣玉冠,身姿挺拔如松,负手而立。湖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他面容冷峻,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冰,穿透逐渐缩小的距离,精准无误地锁定了画舫窗边,那个穿着杏子黄绫裙、面色瞬间变得苍白的娇小身影。

来了。

他终于还是来了。

宜宁手中的银匙“哐当”一声落在瓷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是恐惧,是慌乱,却诡异地夹杂着一丝……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全画舫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艘疾驰而来的首辅官船,看到了船头那位权倾朝野、气场凛冽的男人。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公子贵女们,此刻皆屏息凝神,面露惊惶,目光在宜宁和那艘不断逼近的官船之间逡巡,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陈公子脸上的温和笑容也僵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一次寻常的诗会邀约,竟会惊动这位煞神。

官船未等完全停稳,船头便已重重撞上画舫侧舷,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整个画舫都随之剧烈一晃!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傅晏礼未等搭好跳板,竟直接纵身一跃,玄色身影如苍鹰般利落地落在画舫甲板之上。甲板发出沉重的闷响,宣告着不速之客的降临。

他站定身形,目光先是极冷地扫过一旁脸色发白的陈公子,最终,沉沉地落在僵立原地的宜宁脸上。

四周死寂,唯闻湖水拍打船舷的哗哗声。

傅晏礼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家中小女无状,叨扰各位雅兴。”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本官,特来带回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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