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医术很好,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附近村落的妇人、婆子。她们有的患有妇科隐疾,羞于对男医启齿;有的只是寻常的头痛脑热,但家里穷,请不起镇上的大夫。
母亲从不拒绝,诊金给多给少都行,实在没有,一把青菜、几个鸡蛋也能抵药钱。我们的日子过得清贫,但母亲总说:“治病救人是积德的事,钱财是身外之物。”
她教我认草药,教我背《汤头歌诀》。家里有几本泛黄的医书,是外婆留下来的。夜里,油灯下,母亲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我认。
“苏合,你要学医。”这是她最常对我说的话。
我坐在小凳子上荡着小腿,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学医?当药婆也挣不了几个钱,叔叔伯伯们也不喜欢我当药婆。”
母亲放下她手里的药钹,将我的身体扳正,语重心长:“你若不学医,以后我们村中的妇人生病,就没人管她们了。”
七岁那年的冬天,母亲病了。
起初只是咳嗽,她没在意,自己采了些枇杷叶煎水喝。后来咳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开始咯血。
我吓坏了,跑去村里挨家挨户地敲门,求那些曾被母亲治愈的姨娘婆婆嬢嬢们救命。
她们都很焦急,纷纷奔出门去。张婶还摸摸我的头:“苏合莫要着急,大学路滑,你快回去守着你母亲。”
我以为她们是去请大夫,后来才知道,她们是跑去邻村请另一个药婆了。
我不懂,村里明明就有个大夫,为什么舍近求远?
于是我独自踏着深及膝盖的积雪,走到村头那座青砖瓦房前。那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李大夫的家。
我使劲拍打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微弱:“大夫,您是大夫,求您救救我母亲!”
我在门外磕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很快,那片雪就被染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大夫站在门内,穿着一身厚实的棉袍,脸上是一副慈悲模样,说的话却像冰锥:“小丫头,我堂堂男儿,怎能给妇人看病呢?你母亲还是个药婆,身上腌臢阴气更重,我是看不了的,你快去请个药婆子吧!”
围观的村民们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纷纷摇头,交头接耳:“她娘是个药婆,是接阴神接太多损阴德了吧?”
“就是,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就病成这样?”
堂堂男儿,怎么就不能给妇人看病呢?他不是……大夫吗?
我母亲行医多年,治病救人,怎么就有腌臢阴气了呢?
我不懂,只能在大雪里一遍遍磕头,直到意识模糊。
邻村的孙药婆在大雪里连滚带爬赶到的时候,母亲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弥留之际,母亲死死握着我的手,嘴唇翕动:“苏合,记得…”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终究没有说完。
可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苏合,你要学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