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回到安素堂,尽管心中依旧如同悬着一块巨石,毫无着落,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对翘首以盼的母亲柔声安抚:“娘,国公夫人已经答应帮忙向世子爷打听消息了,您别太忧心,世子在大理寺任职,总能问到些缘由的。”
白母沈氏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连连念佛:“这就好,这就好……总算有条路子能打听了。”
午后,温南星闻讯匆匆赶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和憔悴。“伯母,素素,”他声音沙哑,“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再去寻些故交打听……”
白芷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心中酸涩,却也只能摇摇头:“南星哥哥,我们已经托了国公府的路子,暂且等等消息吧。你家中事务繁多,不必再为我们奔波了。”
温南星看着她帷帽下沉静的轮廓,想到自家如今的境况和那已解除的婚约,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留下几句宽慰的话,黯然离去。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而煎熬。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锅中翻腾。白芷表面上维持着镇定,照顾母亲,打理药堂,心却早已飞到了那座森严的大理寺狱。
直到第三日晌午,镇国公府终于来了人,是谢珩的长随常安,说世子爷请白姑娘过府一叙,似是关于白郎中的事有了消息。
白芷的心猛地一跳,既有得到消息的期盼,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她不敢耽搁,仔细戴好帷帽,便跟着常安再次踏入那权势煊赫的府邸。
然而常安引路的方向却并非寿安堂,而是穿过层层庭院,越走越僻静,最终停在了一处院落前。白芷看着上面的匾额,“临阙轩”,她来过这里几次,是给谢世子换药。
“白姑娘,世子爷在书房等您。”常安躬身示意后,便悄然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抬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陈设简洁而奢华,紫檀木的书架上摆满了典籍卷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属于男性的、冷冽的气息。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一人。静得似乎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与白芷预想的种种场景都不同,谢珩并未刻意营造任何暧昧或压迫的氛围。他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身着墨色常服,正垂眸批阅着一份卷宗,手边的青玉镇纸泛着冷硬的光泽。
听到通传和脚步声,他并未立刻抬头,直至写完最后一行字,将狼毫搁上笔山,方才抬眸看来。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看待任何一个前来回话的下属或幕僚,不见丝毫个人情绪。
“白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是纯粹的公务腔调。
白芷压下心头的惊疑不定,上前几步,隔着书案,恭敬地福了一礼:“民女见过世子爷。不知唤民女前来,可是家父之事有了消息?”
“嗯。”谢珩淡淡应了一声,从手边拿起另一份卷宗,目光落在其上,语气平铺直叙,却字字如惊雷:
“吏部侍郎周明德周大人,三日前暴毙。经查,是因其妾室收买了太医署一名医士,在药中做了手脚。”
白芷闻言,心头先是一松——既然真凶已明,父亲应当无事了。
然而谢珩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不过,”他话锋一转,“周府有人指认,令尊白郎中和城南的刘郎中当日也曾为周大人诊脉,并开具过药方。如今那妾室与医士皆已咬定,他们也参与其中。那位刘郎中也已入狱”
“这分明是诬陷!”白芷急声道,“家父那日只是例行请脉,开的不过是温补的方子,与周大人所服之药全然无关!”
谢珩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大理寺办案,讲求证据。目前线索指向如此,本官只是将查明的情况告知于你。至于是否诬陷,自有律法裁断。”
他这番姿态,完完全全就是一位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的大理寺少卿。仿佛他今日叫白芷过来,真的仅仅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嘱托,将调查到的情况告知家属,仅此而已。
没有额外的关切,没有隐含的威胁,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种彻头彻尾的公事公办,让白芷蓄积了满腹的恳求、辩解甚至是绝望的哀告,都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反而让她更加心慌。
“那……那如今……”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家父在狱中可好?我们……能否探视?”
“案犯收押期间,按律不得探视。”谢珩的回答毫无转圜余地,他重新拿起之前的卷宗,目光已经落回文字上,下了逐客令,“情况便是如此。若无他事,白姑娘请回吧。府中还有公务。”
白芷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冷硬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分明。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
“民女……告退。”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再次福了一礼,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临阙轩。
谢珩缓缓抬起头
不急。
让她先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走投无路。
回到安素堂,面对母亲殷切而惶恐的目光,白芷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帷帽下的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
“娘,打听清楚了。父亲只是配合调查一个案子,因他之前为那位大人诊过脉,需要核实些情况。另一位大夫也是如此。官府办事严谨,问清楚了自然就会让父亲回来的。”
白母将信将疑,但见女儿语气肯定,不似作伪,连日来紧绷的心神总算稍稍放松了些,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这就好,这就好……只要人没事,配合查案是应当的。”
安抚好母亲,白芷独自回到房中,关上门,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伪装。她跌坐在椅子里,只觉得浑身发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劲。
为什么偏偏是父亲?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她心头。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弄清楚。
接下来的两日,她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人脉和关系,花费重金,辗转托人去打听那个所谓的“同伙”城南刘大夫的情况,以及那位暴毙的周侍郎府上的动向。
反馈回来的消息,却让她更加迷茫,也更加心寒。
刘大夫确实因牵扯周侍郎的案子被拿了,家中一片愁云,四处求告无门,与白家如今的境况如出一辙。周侍郎府上戒备森严,其妾室和涉案医士被关押,外人根本无法探知内情。所有的线索都严丝合缝,指向这是一桩真实的、与她白家毫无瓜葛的官场倾轧或后宅阴私。
表面上看,没有任何漏洞,不像是专门针对她父亲,针对她白家设的局。
可白芷就是知道,父亲绝对是无辜的!他一生行医,谨小慎微,绝不可能卷入这等是非。
正是这种“看似合理”的完美,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她一直以为,只要安分守己,精进医术,便能在这世间求得一方安稳。可如今她才明白,在绝对的阶级和权势面前,她们普通人的性命,轻如草芥,可以被随意拿捏。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原来,蜉蝣撼树,不是勇气,而是注定的悲剧。
她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只有……去求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