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仿佛持续了一万年。
意识并非完全沉寂,而是在一片冰冷、虚无的深海中沉浮。在这里,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唯有永恒的孤寂。
以及……那个“存在”。
一具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尸体,如同废弃的古神祇,静静悬浮在这片意识深海的中央。沉默,死寂,散发着令人魂灵颤栗的悲怆与苍凉。看不清它的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孤独。
夜复一夜,它都在这里,成为谢沉璧昏睡中唯一的、恐怖的坐标。
而这一次,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攫住了他。意识之光在恐惧地颤抖,仿佛预感到什么极其可怕的真相。
冥冥中,一个模糊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盘旋——
谢沉璧在害怕……害怕那转过身来的脸……会是他……这个念头毫无来由,甚至不知道“他”是谁,那个名字、那个形象都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尸体方向传来,拉扯着谢沉璧微弱的意识之光,疯狂地向它的正面撞去。
视角被强行扭转,跨越无尽虚空。
谢沉璧“看”清了!
那张无比巨大的、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孔,骤然变得清晰——
“那不是他!”
意识深处,谢沉璧竟下意识地、荒谬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尚未完全吐出,谢沉璧的“视线”便死死凝固了。
因为那张巨大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脸……
那眉宇,那鼻梁,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分明是谢沉璧的脸!
巨大的、死亡的“自己”,在虚无中凝视着渺小的、意识形态的“自己”!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神魂因这极致恐怖的自我认知而发出无声的尖叫。
而更恐怖的事情,就在这极致的惊骇中,发生了。那巨大尸体紧闭的、宛若两道深不见底的星辰陨坑般的眼窝,毫无征兆地、猛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空洞,死寂,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宇宙黑洞,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甚至没有倒映出谢沉璧渺小的意识之光。
但就在那无边的空洞深处,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洞穿万古轮回的、冰冷的悲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瞳孔的最深处,隐约闪烁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谢沉璧灵魂悸动的——熟悉感。
那不是看陌生物的恐惧,仿佛沉睡的古神忽然瞥见了身上的一粒微尘,而那微尘,正是他自己!
“呃啊——!!!”
谢沉璧惨叫一声,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彻底从梦魇中挣脱,冷汗淋漓,眼前发黑,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死死攥住心口的衣襟,那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那巨大的目光直视洞穿。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正常。
可下一秒,剧烈的撕裂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节分明,手腕有力,掌心有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这双手,熟悉又陌生。这不是他的手!
他曾经无数次与这双手过招,熟悉它每一分发力的角度,熟悉它掐诀时灵光流转的轨迹。可现在,它们长在谢沉璧身上。
谢沉璧颤抖着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温热,轮廓清晰,皮肤下是活跃的血液在奔流,这确实是他自己的脸。
但……身体里奔涌的灵力流转方式,肌肉记忆深处的一些本能反应,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在尖叫着抗议,宣称着这具身体属于另一个人!
一种根植于存在本身的恐慌攫住了他。
“师兄!你醒了!”
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师妹程霜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如释重负。
紧接着,几位听到动静的长老和师尊清虚子也关切地围拢过来。
刑罚长老镇星面色严肃,传功长老郁仪君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关切,巡察长老司辰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四周,护阵长老御时者沉默地站在稍靠后的位置,气息沉稳如山。
他们的神色中都透着关怀,只是那关怀底下,似乎藏着一丝紧绷。
“沉璧,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师尊清虚子温声问道,眼神一如既往的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谢沉璧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围过来的这些人,心中那股怪异感更加强烈。人似乎……少了一些?一些原本应该经常出现在他周围、甚至记忆中有些模糊面孔的同门,不见了。但他刚苏醒,头脑昏沉,无法清晰记起到底少了谁,只觉得周遭似乎空旷冷清了些。
“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程霜将药碗放下:“师兄你忘了?大婚前夜,有强敌潜入轮回殿,欲图破坏宗门至宝轮回盘。你奉命前去阻拦,与那恶贼激战,谁知那贼子穷凶极恶,见无法得手,竟不惜引爆了随身携带的法器试图与你同归于尽!”
她的语气带着后怕“幸好你的承光剑灵性护主,关键时刻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师兄这才侥幸只是受了重伤,昏迷至今。”
强敌?引爆法器?承光剑护主?
谢沉璧努力回想,脑海却只有一片混乱的嗡鸣和尖锐的刺痛,以及一些支离破碎、无法拼接的画面——刺目的光华,巨大的冲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被掏空般的巨大悲伤和恐慌。承光剑似乎确实有些微弱的异样感,但他抓不住更具体的记忆。
“那……敌人呢?”他哑声问,目光下意识地四处寻找,似乎想确认什么。
“自然是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了。”刑罚长老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此恶徒,死不足惜。沉璧,你守护宗门有功,且好生休养,切勿再思虑过多。”
谢沉璧怔怔地听着,这个故事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不对!不是这样的!那种空落落的悲伤,绝不仅仅是因为一场战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种强烈的、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