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贵妇们个个噤若寒蝉,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三皇子、贤妃以及战王妃母女之间来回逡巡。丝竹声不知何时已停,只剩下三皇子粗重惊恐的喘息和贤妃又急又怒的安抚声。
“皇儿!皇儿你怎么了?别吓母妃!”贤妃搂着瑟瑟发抖、眼神涣散的儿子,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她猛地抬头,目光如淬了毒的冰棱,狠狠刺向云舒和糯宝,“战王妃!你们对三皇子做了什么?!”
这一声质问,打破了死寂,也将所有隐晦的猜测推到了明处。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带着审视、怀疑,甚至幸灾乐祸。是啊,三皇子刚刚还在嘲笑那个福宸郡主,转眼就变成这副模样,不是她们搞的鬼还能是谁?
云舒心中警铃大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强自镇定,将泫然欲泣、依旧紧紧攥着口袋的糯宝护在身后,迎着贤妃愤怒的目光,屈膝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娘娘明鉴,臣妇与郡主一直在此安坐,与三殿下相隔数步之遥,众目睽睽之下,能做什么?三殿下或许是突然身体不适,还是快请太医诊治为要。”
她绝口不提三皇子之前的挑衅和糯宝的小动作,只将事情定性为意外突发疾病。这是目前最稳妥,也是唯一能脱身的说法。
“身体不适?”贤妃尖声反驳,指着糯宝,“分明是这丫头搞的鬼!本宫亲眼看见她把手伸进那个脏口袋里!定是拿出了什么腌臜邪物,冲撞了皇儿!”
脏口袋?邪物?
这几个字眼极其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恶意。
糯宝虽然不全懂,但也听出了不好的意思,小嘴抿得更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只是把那个被说成“脏口袋”的布包抱得更紧。
云舒心头火起,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冷静:“娘娘此言差矣。郡主年幼,口袋中不过是些孩童喜欢的石子玩物,何来邪物一说?陛下亲封郡主为‘福宸’,赞其赤子之心,娘娘此言,莫非是质疑陛下圣断?”
她直接将皇帝搬了出来,语气虽缓,分量却重。
贤妃脸色一僵,像是被噎住了。质疑皇帝?她还没那个胆子。但看着怀中爱子惊魂未定的模样,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你……”她气得胸口起伏,正要再说。
“够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皇帝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御花园,身边只跟着內侍总管和几名侍卫。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参见陛下!”园内众人慌忙跪倒一片。
皇帝的目光先是落在被贤妃抱着、依旧瑟瑟发抖的三皇子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云舒和被她护在身后的糯宝。
“怎么回事?”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贤妃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带着哭腔道:“陛下!您要为皇儿做主啊!战王妃和福宸郡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皇儿吓成这般模样!臣妾……”
“朕问你了吗?”皇帝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让贤妃瞬间噤声,脸色煞白。
皇帝看向云舒:“战王妃,你来说。”
云舒心中稍定,将方才发生的事,避重就轻地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三皇子突然不适,与自己母女无关,并再次请求传唤太医。
皇帝听完,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在了糯宝紧紧抱着的布口袋上,以及她那还微微鼓囊、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的小手上。
“福宸。”皇帝唤道,声音放缓了些许。
糯宝抬起头,大眼睛里还含着泪,怯生生地看着皇帝。
“到朕这里来。”皇帝招了招手。
云舒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阻拦,但皇帝的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她只得轻轻推了推糯宝的后背,低声道:“糯宝,去吧,陛下叫你呢。”
糯宝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小短腿,一步步挪到皇帝面前。
皇帝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扫过她宫装上那块刺眼的奶油污渍,又看向她依旧紧握的小手,温和地问道:“手里拿着什么?能给朕看看吗?”
又是这个问题!
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糯宝这次摸到的是什么,万一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神异,那后果不堪设想!
糯宝看着皇帝,又回头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娘亲,想起大哥哥的叮嘱,小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她不想给别人看她的宝贝,但是……这个是“最大的官儿”……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紧握的小手。
掌心摊开,露出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边缘有些破损的铁牌。铁牌毫无光泽,甚至显得有些粗糙,上面刻着的模糊纹路在阳光下也看不太清,就像一块从哪个废弃铁匠铺角落里捡来的垃圾。
看到是这么个东西,不少贵妇都暗自松了口气,甚至有人眼中露出不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真是块破铁片。
贤妃更是忍不住尖声道:“陛下您看!就是这等污秽之物……”
“闭嘴。”皇帝头也没回,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警告。
贤妃吓得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
皇帝没有去碰那块铁牌,只是仔细地看着它,眼神深邃,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糯宝,问道:“这是何物?”
糯宝小声回答:“牌牌,库房捡的。”
“它刚才,做了什么?”皇帝又问,目光紧盯着糯宝的眼睛。
糯宝茫然地摇摇头,小奶音带着委屈:“糯宝不知道。他……他扔我糕糕,还笑我……糯宝害怕,就握着牌牌……然后他就那样了……”她指了指还瘫在贤妃怀里的三皇子。
孩子的叙述简单直接,却勾勒出了事情的原貌。是三皇子挑衅羞辱在先,糯宝只是害怕之下握紧了捡来的铁牌,然后三皇子就莫名惊恐失态。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三皇子自己心虚胆怯,被糯宝那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以及手中紧握的“武器”(虽然是块破铁牌)给吓到了?
不少人心中开始偏向这个解释。毕竟,一块破铁牌,能有什么邪异?定是三皇子年纪小,自己吓自己。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拿铁牌,而是轻轻拂去了糯宝宫装上的奶油污渍,动作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委屈你了。”他低声道。
这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这是在安抚福宸郡主?
云舒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皇帝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贤妃和三皇子身上,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淡漠:“三皇子受惊,乃自身心性不坚所致,与旁人无尤。贤妃,带他回去好好安抚,静思己过。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让朕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严惩不贷!”
他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直接将三皇子的失态归咎于自身,彻底洗清了战王妃和糯宝的嫌疑,甚至还隐隐斥责了贤妃教子不严。
贤妃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只能抱着依旧浑浑噩噩的儿子,在宫女的搀扶下,狼狈退下。
皇帝又看向云舒和糯宝:“王妃也受惊了,带郡主回府好生休息吧。”
“臣妇(臣女)谢陛下隆恩!”云舒拉着糯宝,深深叩拜,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云舒紧紧抱着怀里的糯宝,感受着她小小身子里传来的温热,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今日之事,太过凶险!
若不是陛下最后那看似偏袒的决断,她们母女恐怕难以脱身。
可是,陛下为何要如此维护?真的是相信那只是巧合吗?
云舒低头,看着在怀中安然睡去,小手还无意识地攥着那块黑色铁牌的糯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那块铁牌……究竟有没有问题?
三皇子的惊恐,真的只是巧合?
还有陛下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她总觉得,皇帝知道些什么,或者,猜到了些什么。他的维护,并非全然信任,或许……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糯宝身上那种“不确定性”的……投资与掌控?
而此刻,战王府中,等待消息的战云庭兄弟几人,在听完云舒心有余悸的叙述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块铁牌……”战云庭沉吟道,“母亲可曾细看?”
云舒摇头:“黑沉沉的,并无甚特别,上面的纹路也模糊不清。”
战云朗转动轮椅,冷声道:“无论那铁牌有无古怪,经此一事,糯宝算是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贤妃和林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直沉默的战云逸,忽然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下几个字,递给战云庭。
纸上只有四个字:
“铁牌,煞气。”
战云庭瞳孔猛地一缩!
煞气?
难道三皇子并非自己吓自己,而是真的被那块看似破烂的铁牌,无形中散发出的煞气所慑?!
若真如此……
他看向睡得香甜的糯宝,目光落在她小手中那块漆黑的铁牌上,只觉得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糯宝捡回来的,不仅仅是带来生机的“祥瑞”,可能还有……蕴含着不祥与杀伐的“凶物”!
这孩子的口袋,简直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而他们战王府,正捧着这个魔盒,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