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沈星辞的目光牢牢锁住她,“是合作。也是……补偿。”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显示他的身体状况并非全然伪装,“我需要一个绝对信任、且有能力在外部配合我的人。名单上的人虽然可信,但目标太大,容易被监视。而你,‘已故’的、与我有关联的、拥有顶尖技术的前实习生,是唯一的人选。”
他递过来一个新的、更加微小的通讯器:“这里面有新的线索和计划。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内鬼与境外制药公司直接联系的证据,找到他们最初对我下手的决定性证据。只有那样,才能连根拔起。”
枝瑾屿看着那枚小小的通讯器,没有立刻去接。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像一座被风雪侵蚀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孤峰,为了复仇和清理门户,不惜将自己也变成阴谋的一部分,甚至不惜将她再次拖入险境。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问,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疏离。
沈星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布满板书和试卷的复读教室。他极轻地说了一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因为,那个曾相信‘别怕,你比你以为的要强大得多’的枝瑾屿,不会放任真相被掩盖,不会容忍罪恶被纵容。即使……对象是我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枝瑾屿内心最深处。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的骄傲,她的坚韧,以及那份从未真正熄灭的、对正义和真相的执着。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枚通讯器,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最后一次,沈星辞。”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最后一次。结束之后,无论死活,我们两清。”
沈星辞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成交。”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雪山之后,房间内陷入一片昏暗。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这异国他乡的诊所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再次形成了脆弱而危险的同盟。
只是,这一次,枝瑾屿清楚地知道,她行走在一条更加危险的钢丝上,一头是隐藏至深、手段狠辣的内鬼,另一头,是那个心思深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能再次牺牲她的……“亡魂”。
真正的猎杀,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信任,成了这场黑暗游戏里,最奢侈也最致命的东西。
小镇的宁静只是表象。枝瑾屿住进了一家家庭旅馆,窗外是皑皑雪山,室内却弥漫着无形的硝烟。那枚微型通讯器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如同沈星辞无所不在的注视。
合作开始了,却与枝瑾屿想象的全然不同。沈星辞的指令精准、简洁,不带丝毫情感。他像一个最高效的AI,通过加密频道下达任务:查询某个看似无关的境外空壳公司注册信息,追踪几笔经过层层洗刷的微小资金流向,甚至入侵某个瑞士私人银行的低级防御系统,获取特定时间段的访问日志。
枝瑾屿凭借高超的技术,一一完成。她逐渐拼凑出线索:那个隐藏在陈骏背后的“内鬼”,极其谨慎,资金流向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与境外制药公司的联系更是被抹得几乎不留痕迹。对方显然是个高手,反侦察能力极强。
“他们在试探。”一次通讯中,沈星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最近接触的几条线索,痕迹太干净了,像是故意留下的诱饵。他们可能已经察觉到,除了我,还有人在调查。”
枝瑾屿心中一凛:“你的位置安全吗?”
“暂时安全。但这里并非久留之地。”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下一步,你需要接触‘信天翁’。”
“信天翁”是信任名单上的一个人,公司负责海外业务拓展的元老,也是当初少数对沈星辞表示过明确支持的董事之一。按照计划,枝瑾屿需要以“受沈星辞临终前委托,追查真相”的身份,谨慎地与他取得联系,获取他手中可能掌握的一些关于早期海外投资异常的线索。
这是一个关键且危险的步骤。如果“信天翁”可信,将是巨大助力;如果他已倒戈,或仅仅是他们的试探,枝瑾屿将立刻暴露。
她按照沈星辞提供的加密联系方式,发出了谨慎的会面请求。地点定在邻国一个繁华都市的艺术画廊,那里人流如织,便于观察和隐蔽。
会面当天,枝瑾屿提前到达,在画廊里看似随意地浏览着画作,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个穿着考究、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准时出现,正是“信天翁”——赵董事。
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们走到一幅抽象画前,假装讨论艺术。
“枝小姐,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赵董事声音低沉,“星辞他……真的……”
“赵叔叔,”枝瑾屿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和坚定,“他留下了一些东西,托我查明真相。他说,您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赵董事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你想知道什么?”
枝瑾屿说出了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和项目名称。赵董事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压低了声音:“这些……确实有问题。尤其是早期那笔注入‘新生代生物’的资金,流程就很古怪,绕过了正常的风险评估。我当时提出过异议,但被压下了。后来……星辞的身体就开始出现状况。”
他提供了几个关键的文件编号和可能存有备份的旧系统路径。“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对方很警惕,我现在也被一定程度地监视着。你们……要小心。”
会面短暂而高效。枝瑾屿拿到信息,正准备离开,赵董事却忽然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小心身边的人,尤其是……医生。”
医生?枝瑾屿心头巨震,立刻联想到沈星辞所在的那家私人诊所!
她不动声色地离开画廊,立刻通过加密通道联系沈星辞,汇报了情况,并重点提到了赵董事最后的警告。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沈星辞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我明白了。立刻按B计划撤离。我们被出卖了。”
“出卖?赵董事他?”
“不一定是赵。可能是诊所。我的‘治疗’最近有些……异常。”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立刻走!去备用地点汇合!”
通讯骤然中断。
枝瑾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丢弃了当前使用的手机和部分身份证明,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另一个城市的名字。她透过车窗向后望,心脏狂跳不止。街道依旧熙攘,但她仿佛能感觉到,无形的猎网正在收紧。
沈星辞的处境比她想象的更危险。那个看似提供庇护的诊所,那个为他“治疗”的医生,很可能就是内鬼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所谓的“康复”,恐怕是更精密的控制和监视,甚至可能是……缓慢的处决。
她想起沈星辞苍白消瘦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那不仅仅是因为疾病和压力,是否也包含了药物的侵蚀?
两个小时后,枝瑾屿抵达备用地点——一个靠近边境线的、鱼龙混杂的汽车旅馆。她不敢开灯,在黑暗中等待着,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凌晨时分,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是约定的暗号。
她猛地拉开门,一个沉重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消毒水味道的身影直接倒了进来。是沈星辞!他几乎无法站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右手臂上的绷带渗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经历了惨烈的搏杀才逃出来的。
枝瑾屿迅速关上门,扶住他。他全身冰冷,却在微微发抖。
“诊所……是陷阱。”他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眼神却像濒死的狼一样凶狠,“他们……想让我‘自然死亡’。”
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摊开掌心,里面是一个微小的、已经空了的药剂瓶。“这是……他们今天试图加大剂量注射的……东西。”
枝瑾屿看着那空瓶,又看着他虚弱却充满戾气的样子,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场棋局,从一开始,他们就处在绝对的劣势。对手不仅权势滔天,而且无孔不入,甚至连他们以为的“安全屋”,都可能是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沈星辞脱力地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枝瑾屿,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叛徒的刻骨恨意,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她此刻存在的依赖。
“我们……没有退路了,枝瑾屿。”他声音沙哑破碎。
枝瑾屿蹲下身,与他平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平静:“从你把我拖进这盘棋开始,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拿出从赵董事那里得到的信息存储卡,放在他面前。
“现在,是将军的时候了。告诉我,下一步,怎么走?”
窗外,边境线的探照灯的光柱偶尔扫过,映亮房间里两张同样苍白、却写满决绝的脸。亡魂的棋局,进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中盘绞杀。而信任,在这生死边缘,变得更加脆弱,也更加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