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火车站，顾维安带着林蕙兰挤上了一辆公交车。
车窗外，是林蕙兰从未见过的景象。
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好几辆汽车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潮，路两边整齐的白杨树，还有墙上刷着的巨大红色标语。
这里就是京市。
一切都显得那么大，那么新，又那么陌生。
顾维安站在她身侧，像一堵墙，隔开了摇晃拥挤的人群。
他偶尔会指着窗外，用他那言简意赅的方式介绍：“那是前门楼子。”
“长安街。”
“天安门在那边。”
林蕙兰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把怀里的石头抱得更稳。
她对这些风景没有太多感觉，心里只装着一件事——石头的腿。
公交车在“协和医院”站停下。
一下车，一座宏伟的琉璃瓦顶中式建筑就映入眼帘，庄重又威严。
这里就是全国最好的医院。
顾维安的军装像是一张通行证，让他们顺利地进入了门诊大楼。
可一进去，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顾维安带着林蕙兰去挂号处，只报了“王振华”的名字，窗口的护士就立刻抬起了头，多看了他们几眼。
紧接着，当顾维安说要给一个叫“顾家轩”的婴儿做检查时，周围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顾……”有人小声念着这个姓，然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蕙兰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小的针，扎在他们身上。
她听到有人在不远处低声议论。
“是顾长青的儿子吧？听说在边疆当兵呢。”
“那个女人是谁？乡下亲戚？不是都说从外面捡回来了个野种吗？怎么还抱到协和来了？”
“他爸当年那事儿……我看是不敢回京了……”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林蕙兰的耳朵里。
她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在她心里，顾家都是好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维安。
男人的背脊挺得更直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些议论都与他无关。
可林蕙兰看到，他放在裤线旁的手，指节捏得有些发白。
王振华很快就派了一个护士下来接他们。
护士把他们带到了B超室，王振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看到顾维安，他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就好。”
他的目光落在林蕙兰和石头身上，对顾维安说：“这就是老师信里提到的林大姐吧？”
林蕙兰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王振华会用“大姐”这个称呼。
B超检查的过程很顺利。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石头肚子和上，小家伙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开始哼唧。
林蕙兰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哼起了一支不成调的歌谣。
那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石头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睁着大眼睛，看着探头上方那个黑白闪烁的屏幕。
一旁协助的年轻护士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小声对王振华说：“王主任，这保姆真神了，比我们儿科的护士长还厉害。”
王振华也点了点头，看向林蕙兰的眼神里，多了一份郑重。
他知道，父亲的眼光，从来不会错。
检查做完，王振华告诉他们，结果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出来。
等待的时间最是磨人。
顾维安看着林蕙兰紧张地抱着孩子，额头上渗着细汗，便提议道：“坐着也难受，我带你出去走走吧？附近就是王府井，很热闹。”
林蕙兰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不了，我在这里等。”
她拒绝了。
她对王府井的热闹没有半分兴趣。
她只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她找了医院走廊尽头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靠着墙坐下。
这里能看到楼下的小花园，也能看到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
她看着一个因为打针而嚎啕大哭的男孩，看着一个被母亲训斥而噘着嘴的女孩，看着一对因为孩子的病情而默默流泪的年轻夫妻……她的心神，完全被这些孩子和家庭吸引了。
顾维安没有再劝她，就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等。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走廊的安静。
“顾维安！你个臭小子，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真在这儿啊！”
一个和顾维安差不多高，同样穿着军装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顾维安的背上。
“李战？”
顾维安看到来人，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我媳妇儿有点不舒服，带她来看看。”
李战说着，目光好奇地落在了顾维安身边的林蕙兰和她怀里的石头身上。
他挤了挤眼睛，用胳膊肘撞了撞顾维安，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男人都懂的语气调侃道：“可以啊你，一声不吭就解决了个人问题？
这就是嫂子？
不过……你小子这口味够特别的啊，怎么找了个……年纪这么大的？还带着个孩子，是寡妇？”
“寡妇”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快，带着一丝轻佻的戏谑。
走廊里来往的人多，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却清晰得刺耳。
林蕙兰抱着孩子的手，猛地收紧了。
顾维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盯着李战，眼神冷得像冰。
“李战，”他一字一顿地说，“闭上你的嘴。”
李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顾维安会是这种反应。
他只是开个玩笑，怎么就跟踩了地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