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纺织学院的讲台比染坊的青石板光滑得多。陈蓝站在上面,手指绞着衣角的蓝布标,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茶林:“染布要先懂布,就像做人要先懂心……”
台下的学生们睁着好奇的眼睛,有人举着本子记,有人对着她身上的茶蓝布衫拍照。维特坐在最后一排,怀里抱着蓝苗,小家伙穿着件迷你蓝布褂,手里攥着那枚小铜纽扣,嘴里“布布”地念叨。
“陈师傅,”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手,“您的布为什么洗不褪色?是不是加了化学料?”
陈蓝笑了,从布包里掏出片蓝花楹叶子:“我们只用草木染,蓝花楹的叶、茶乡的茶渣、还有老灶的草木灰,都是天然的料。”她举起块洗了十几次的布,“您看,越洗越蓝,像老茶越泡越浓。”
维特突然站起来,从工具箱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染布的工具:竹筛、木杵、还有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染布就像修机器,”他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得有耐心,一步都不能省。捶打要够劲,浸泡要够时,就像拧螺丝,松了紧了都不行。”
蓝苗突然从他怀里挣下来,跌跌撞撞跑到讲台边,举起手里的铜纽扣:“娘,扣!”
学生们哄堂大笑,陈蓝把女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口:“这是爹给你做的,比任何首饰都金贵。”
下课铃响时,学生们围着他们问东问西,有人要拜师,有人想订布。那个戴眼镜的女生红着脸说:“我想做件茶蓝布的婚纱,行吗?”
陈蓝的眼睛亮了:“行,保证让你成为最特别的新娘。”
从学院回来,染坊的订单突然多了起来,信封堆在缝纫机上,像座小小的山。陈蓝白天染布,晚上就在灯下记账,维特则把五金铺的活全推了,专心帮她打理染坊,还在门口加了块木牌:“忠贞蓝染坊——茶乡古法,一针一线皆诚心。”
赵磊的服装厂却渐渐没了动静。有次维特去县城修机器,路过服装厂,看见大门上贴着封条,玻璃上蒙着层灰,像被遗忘的旧时光。他心里说不清啥滋味,只是往染坊的方向走得更快了——那里有陈蓝的笑声,有蓝苗的哭闹,有染缸里的蓝,比任何恩怨都实在。
蓝苗该上幼儿园了。陈蓝给她做了个蓝布书包,上面绣着只青鸟,翅尖沾着点茶蓝。维特送她去学校,小家伙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爹,娘,布布!”
“放学就给你看新染的布。”陈蓝挥着手,眼眶有点热。
幼儿园老师笑着说:“蓝苗总说家里有片蓝花楹,我们还不信呢。”
维特突然想起染坊墙角的那株幼苗,现在已经长到半人高,枝桠上缀着小小的花苞,像串藏在绿里的蓝星星。“快开了,”他跟陈蓝说,“等开花了,带蓝苗来拍照。”
婚纱做好那天,染坊的青石板上铺满了蓝布,风一吹像片流动的海。新娘来取货时,穿着茶蓝布婚纱,裙摆上绣着蔓延的蓝花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比白婚纱好看,”新娘转着圈,眼里闪着泪,“这是有温度的颜色。”
陈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对维特说:“咱们也补拍张婚纱照吧,就穿你那件蓝布褂,我穿月白蓝的旧衣裳。”
维特的耳尖红了:“都老夫老妻了,瞎折腾啥。”话虽这么说,却偷偷去照相馆问了价格,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红布包,里面是支新钢笔——天蓝色的,比当年赵磊送的那支还亮。
拍照那天,蓝苗穿着新做的蓝花楹小褂,站在他们中间,手里举着那枚迷你铜纽扣。摄影师说:“笑一个,看镜头。”
维特看着镜头里的陈蓝,她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像染缸里沉淀的蓝。他突然想起茶林里的初遇,石板路上的蓝脚印,阁楼里的染缸与星子——原来最好的颜色,从不是染出来的,是日子熬出来的,是人心暖出来的。
照片洗出来时,蓝花楹正好开了第一朵,紫得发蓝,像枚别在枝头的铜纽扣。维特把照片挂在染坊的墙上,旁边是周师傅送的染布秘方,王师傅打的铁摇床,还有蓝苗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三个人,手拉手站在片蓝色里。
傍晚收工时,维特抱着蓝苗,陈蓝拎着布包,一家三口往阁楼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三根缠绕的蓝布条。蓝苗指着染坊的方向喊:“花!蓝花!”
陈蓝笑着说:“那是蓝花楹,会一直陪着我们的。”
维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又看了看身边的陈蓝,突然觉得这辈子就像块刚染好的茶蓝布,针脚里藏着风雨,纹路里盛着阳光,而最浓的那抹蓝,就在彼此的眼睛里,在女儿的笑声里,在往后每一个有染缸、有缝纫机、有暖饭香的日子里,慢慢晕开,永不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