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拉萨城璀璨的灯火如同洒落在墨玉盘上的碎钻。
多吉驾驶着强悍的越野车,引擎的低吼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团灼热的火焰。
他拥有的权势在高原这片土地上足以编织一张无所不及的网。
想要得到一个孤身在外、不通言语的柔弱女子,对他而言,几乎如同俯身拾起一颗石子般轻易。
手段无需复杂,甚至无需他亲自出手,一个眼神,一个暗示,自然有人能将这份“礼物”妥帖地送到他的面前。
这个念头曾无数次在欲望灼烧的间隙闪过,带着原始而蛮横的诱惑力。
然而,每一次,当这个念头刚刚冒头,温沁那双清澈如纳木错湖水的眼睛便会清晰地浮现。
那双眼睛里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种沉静的坚韧和偶尔流露的、对这片土地的纯粹好奇。
她祈福时那份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与无私,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汹涌的欲望之前。
他烦躁地握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
一种陌生的、被称为“良心”的东西,像高原上骤起的冷风,不合时宜地吹散了欲念的浓烟。
强迫?占有?不……
那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鄙夷。
他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的目光追随,是那份纯净美好在他身旁自然绽放,而不是被采摘后迅速枯萎的花朵。
这种突如其来的“道德感”让他既困惑又恼怒,仿佛体内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在与那个惯于掌控一切的多吉激烈厮杀。
火焰未熄,却烧得更痛,带着无处宣泄的憋闷。
车子无声地滑入一栋灯火辉煌、戒备森严的院落深处。
这里是“雪域天境”,拉萨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只服务于金字塔尖的极少数人,而多吉,正是它的主人。
厚重的藏式雕花木门无声开启,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清寒,扑面而来的是恒温的暖意、昂贵的雪茄气息、醇厚威士忌的芬芳以及一种混合着昂贵香水与权力优越感的、慵懒而奢靡的空气。
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影,昂贵的羊毛地毯吸尽了所有脚步声,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虚幻感。
推开预定的顶级包厢门,桑杰那熟悉的大嗓门便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冲了过来:“嘿!我们的大忙人终于肯露面了!怎么样,你那娇滴滴的小哑巴,追上手了没?”
桑杰斜倚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怀里搂着一个妆容精致、身段妖娆的陪酒女郎,他看向多吉的眼神带着惯有的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多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寒意,如同冰面下急速流动的暗流。
桑杰那粗鄙直白的字眼——“小哑巴”、“上手”、“拿下”——像带着倒刺的荆棘,狠狠刮过他此刻本就异常敏感的心绪。
“哑巴”这个词,尤其刺耳。
温沁的沉默,在他眼中是独特的、带着矜持的神秘,是惹人怜惜的残缺美,是激起他保护欲的缘由之一。
但在桑杰口中,却只剩下赤裸裸的缺陷和猎奇的标签。
包厢里几个训练有素的顶级陪酒女郎,早已像闻到花蜜的蝶,立刻轻盈地围拢过来。
她们穿着剪裁合体的改良藏装或精致的小礼服,玲珑曲线若隐若现,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迷人又专业的笑容。
莺声燕语,吐气如兰:“多吉老板,好久没来了呢。”“今天喝点特别的?新到的山崎25年,给您醒上了。”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手试探性地、极其自然地想搭上他的手臂,另一个则殷勤地要为他脱下外套。
若是往日,多吉或许会顺势享受这份被众星捧月的惬意,也许会勾起某个女郎的下巴,说两句风流但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接受她们周到的侍奉。
这是属于他的王国,他是这里无庸置疑的王。
然而今夜,当那浓郁的香水味靠近,当那刻意展示的媚态贴上,一股强烈的、几乎令他窒息的索然无味感瞬间淹没了他。
这些女人,美则美矣,风情万种,却像流水线上精心打磨的工艺品,眼神里充满了对权势的敬畏、算计和迎合,空洞得没有一丝灵魂的震颤。
她们的笑容、话语、身体接触,都是职业化的精准演绎。
往日觉得习以为常甚至略带享受的调笑,此刻只觉得假得刺眼,媚得俗气。
她们身上没有温沁那样干净得像高原初雪的气息,没有她面对壁画时专注的眼神,没有她因一口热甜茶而微微眯眼的满足感,更没有她祈福时那份撼动他心魄的纯粹与虔诚。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只伸来的手,脸上维持着惯有的平静,甚至对递酒的女郎颔首示意了一下,但眼神却冷冽如高原深秋的夜空,那无声的拒绝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让围上来的女郎们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识趣地后退了半步,不敢再造次。
他脱下外套,自有侍者恭敬接过。
“别胡说八道。”多吉低沉地回应桑杰,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径自走向包厢里视野最开阔的位置坐下。
他没看任何人,拿起侍者快速斟好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宽大的水晶杯中晃动,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却不是畅快,反而像是在他心火上又浇了一勺滚油。
他怎么了?
这个问题像魔咒般萦绕。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目光穿透包厢巨大的落地窗,投向外面拉萨城迷蒙的灯火。
那万家灯火中,唯一能让他心头火焰暂时降温的,只有卓嘎客栈二楼那扇小小的、散发着暖黄光晕的窗户,以及窗户里那个安静得如同水墨画般的影子。
桑杰似乎没察觉到多吉深藏的不悦,或者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依旧搂着女郎高声谈笑,说着些生意场上的动向和声色犬马的趣闻。
包厢里回荡着靡靡之音和刻意制造的热闹。
陪酒的女郎们小心翼翼,不敢再靠近多吉,只在他杯中酒快见底时,才悄无声息地为他续上。
她们的存在,此刻成了多吉眼中这浮华世界里最苍白乏味的背景板。
多吉沉默地喝着酒,周遭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桑杰的笑声、女郎的娇嗔、音乐的低鸣……都变得模糊遥远。
他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日光下温沁跪在佛前时那纤细脆弱的背影,是被强光刺得眯起眼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是在罗布林卡树荫下小口小口咬着奶渣点心时,唇角不小心沾上一点白糖的懵懂模样……这些细碎的画面,像无数根纤细的丝线,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钝痛的灼热渴望。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欲望的悬崖边缘。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他熟悉并掌控多年的放纵与权力带来的满足;另一边,却是一片未知的、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静谧湖泊,湖面倒映着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面孔——那个渴望纯粹、不忍摧折美好的男人。
他内心的烈焰在咆哮,烧得他坐立不安,却偏偏寻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昂贵的酒水,这奢靡的温柔乡,这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助燃的柴薪,反衬得他灵魂深处的孤寂和对那份纯粹美好的贪恋,愈发炽烈难耐。
他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空洞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