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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决定去西藏并非一个轻松浪漫的念头,对温沁而言,它意味着剥离、托付、以及一场与自身命运的未知对赌。

她把自己银行卡里,除去必须预留的火车票和最基础的花销外,几乎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来。

一沓并不算多的现金,被她仔细分成几份:最大的一份,是未来几个月温鸣的生活费、补课费,还有预缴的房租——她找到房东,预付了三个月房租,换来了对方短暂的沉默和点头;另一份,是留给邻居张阿姨的“心意”和应急钱。

张阿姨就住隔壁单元,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大了儿子,如今儿子在外地成家,她守着老屋,心肠热络。

温沁敲开门时,张阿姨正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在揉面。

温沁比划着表明来意,眼底那一抹藏不住的忧虑和恳求,还是被阅尽沧桑的张阿姨捕捉到了。

“丫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张阿姨搓着手上的面粉,眉头拧着,“西藏啊,天高地远的,一个人咋行?”她看着温沁苍白的脸,又看看她递过来的钱,“钱……你收回去些,鸣鸣那孩子我看着长大,跟自家孙子似的,哪能要你这钱?你一个人在外面,处处要用钱……”

温沁执意把那份钱塞进张阿姨粗糙的手里,指尖冰凉。

她掏出手机,快速在手机上打字:“阿姨,我知道您疼我们。但这钱您一定拿着,万一鸣鸣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学校临时要交个什么,不能总让您贴补,你拿着我心里才安稳些。”她顿了顿,“我快去快回,不会太久。鸣鸣就拜托您了,他懂事,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

那“拜托”二字,承载着沉甸甸的信任和不舍,几乎耗尽了她维持平静的力气。

张阿姨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光和不容动摇的坚决,最终叹息一声,把钱收好,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丫头,有我在呢。你……千万要当心身体!”

紧接而来的,是身体的警钟。

去高原,不是意气用事。

温沁清楚自己身体底子不算好,但她必须确认那界限在哪里。

她去了医院,做了最全面的体检。

等待结果的过程像一场无声的凌迟。

当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看着报告单,眉头越锁越紧时,温沁的心便一点点下沉。

“小姑娘,”医生语气凝重,指着报告单上心脏彩超的影像和心电图数据。

“你这个情况……很明确啊,先天性室间隔缺损。虽然缺损不算巨大,平常生活可能没什么大碍,但高原……”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盯着温沁,“那是完全不同的环境!缺氧、低压,对心肺功能是极大的挑战。你的心脏负荷会陡然增加,泵血能力跟不上,血氧浓度会急剧下降,风险……非常大!急性高原反应、肺水肿、甚至心衰……都可能发生,我不建议你去。”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医者的不容置疑和专业权威的沉重压力。

冰冷的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

温沁安静地听着,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体检报告单,指尖用力到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清晰地、沉重地跳动着,像是在提醒她自身的脆弱。

医生的警告像冰锥,扎进她刚刚燃起的希望里。

不能去……这三个字在脑海里轰鸣。

可她又想到房东催租时无奈的眼神,温鸣那双开胶的旧球鞋……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瞬间压倒了医生口中描述的、模糊而又恐怖的“风险”。

那风险是抽象的、未来的、可能的;而眼前的困境,温鸣需要安稳生活和教育的现实,却是具体的、当下的、迫在眉睫的。

她需要一个破局的机会,哪怕那机会建立在悬崖边缘。

她的眼神慢慢沉淀下来,最后变成一种近乎玉石般的平静与决绝。

她迎着医生担忧的目光,轻轻地将报告单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最里层的夹袋。手指在空中飞舞,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医生,谢谢您。我知道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医学结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放手一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诊室。

接下来是路线的选择。

她没有选择更快捷的飞机——那高昂的费用足以再支付温鸣好几个月的伙食费。

她选择了最慢、最艰苦,也最便宜的方式:硬座火车。

从烟雨朦胧的江南小城,一路摇晃到雪域高原,三十多个小时。

她盯着购票软件上显示的车程时间,37小时42分钟,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当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那张印着漫长旅程的硬座车票,在她手中仿佛有了温度——那是通往渺茫希望的一张凭证,也是通往身体未知风险的一张战书。

出发的前一晚,出租屋的小厨房里弥漫着久违的、浓郁的肉香。

温沁系着围裙,专注地炖着锅里的红烧肉。那是温鸣最爱吃的。

灶台上小火慢煨,深红色的酱汁包裹着肥瘦相间的肉块,咕嘟咕嘟地冒着幸福的气泡。

温鸣放学回来,闻到香味,眼睛瞬间亮了:“姐!红烧肉!”他放下书包就冲进厨房。

但当看到一旁已经打包好的、不大的旧背包时,他眼中的雀跃像被风吹熄的烛火,一点点暗淡下去。

饭桌上异常安静,只有筷子触碰碗碟的轻微声响。

温鸣埋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却很少夹肉,只是把那几块油亮诱人的红烧肉不停地往温沁碗里夹。

“姐,你吃……你路上要好久……多吃点。”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强忍的鼻音。

温沁心中酸涩难当,又把肉夹回去,用眼神示意:“鸣鸣吃,姐姐吃过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然,“姐很快就回来,赚了钱,给你买新球鞋,买好多好吃的。”

“我不要新球鞋!”温鸣眼圈已经红了,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倔强,“我的鞋还能穿!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他顿住了,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即将涌出的泪水憋回去,低下头,用筷子使劲杵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重和忧虑。

“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太累……还有,”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严肃和担忧,“要保护好自己!听说……那边很远,很冷……”他似乎无法准确描述那些模糊的担忧,只能用最朴素的词语表达最深切的牵挂。

这稚嫩却郑重无比的嘱咐,像滚烫的烙铁烫在温沁心上。

她放下筷子,隔着小小的饭桌,伸手紧紧握住弟弟冰凉的手。

那双手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传递来的却是沉甸甸的依赖和担忧。

“姐知道,”她凝视着温鸣的眼睛,张开嘴,只有无声的口型,却郑重异常,“姐答应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为了你,姐姐也会平平安安地回来。你也要答应姐姐,在家听张阿姨的话,好好学习,按时吃饭睡觉。照顾好自己,就是帮姐姐最大的忙了。”

温鸣用力地点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紧握的手背上,温热一片。

温沁更紧地握住了弟弟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承诺透过这交握的手传递给他。

昏黄的灯光下,姐弟俩无声的泪水交织着对未来无法言说的忧虑,也凝结着一份超越血缘的、生死相依的承诺。

窗外的夜色,深邃而凝重。

这座承载了太多疲惫与失落的小城,即将被抛在身后。

温沁小小的行囊里,装着简单的衣物、几包干粮、必备的药物,还有那张折痕深深、承载着沉重警告的体检报告。

以及,温鸣那句“保护好自己”的叮嘱,成为她此行最坚硬的铠甲,和最柔软的软肋。

火车将在明天傍晚启程。

前方是海拔不断攀升的未知旅程,是凛冽的风雪高原,是身体的巨大考验,是前途未卜的寻石之路。

温沁知道,她已无退路。

这趟硬座火车,载着的不仅是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年轻女子,更是一个赌上性命也要为弟弟劈开前路的孤勇者。

夜色笼罩下,她望向窗外模糊的城市灯火,眼神寂寥却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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