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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裕通钱庄被封第三日,晨雾未散时,苏记后堂已燃了三柱香。

苏瑾言的乌发用木簪随意绾着,眼角还凝着熬夜的青影,却比往常更显锐利。

她面前的檀木案几上摊开三张泛黄的账册,最上面那张是裕通钱庄的流水,墨迹被浸得发晕——那是昨日她命人砸开钱庄库房时,账房先生偷偷扔进井里的。

“柳管事,北境药材行的预付款是三月初七到账?”她指尖划过账册上一行小字,声音清泠。

柳莺儿攥着算盘的手顿了顿。

这姑娘素日最是利落,今日却总往窗外瞟,直到孙九翁掀帘进来,才猛地收回视线。

老吏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还挂着当年在户部时用的铜钥匙串,进门先冲苏瑾言拱了拱手:“苏姑娘,昨日我按您说的,把近三年苏记与裕通的往来又理了一遍。”

他将一叠算纸放在案上,纸角压着块墨玉镇纸——是苏瑾言特意让人从库房翻出的苏家旧物。“三千两的流向…”孙九翁枯瘦的手指点在最后一页,“绕了七个票号,最终进了内务采买司的‘戊字三六’户头。”

苏瑾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记得养父苏老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叨“御窑”二字。

当年苏家最鼎盛时,正是给皇宫烧御用青瓷的民间窑户,永昌元年冬夜那场大火,烧了半条朱雀街的瓷窑,也烧了苏家的皇商凭证。

“戊字三六户头…”她忽然站起,带得案上茶盏叮当响,“那是永昌元年支付御窑贡品的账户!”

柳莺儿倒抽一口凉气,算盘珠子“哗啦”撒了半桌。

孙九翁浑浊的眼亮了亮,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老朽昨日去户部查旧档,翻到了当年的采买记录。”他展开油布,露出张残缺的契纸,“您看这落款——‘顾氏锦荣堂’。”

顾氏。

苏瑾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靖安侯府正是顾氏旁支,当初退婚时,那身玄色锦袍的世子站在苏家门口,说“商贾之女,不配与侯府同楣”,话音未落,围观百姓的嗤笑便像刀子般扎进她骨头里。

“苏家败落不是天灾。”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淬了冰的刀刃,“是有人要借苏文远的手,除掉一个知道皇商底细的民间商户。”

柳莺儿的绣鞋在青砖上碾出个浅痕:“那…那半页残契…”她忽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后堂紧闭的木门,“前日在裕通废墟里找到的,边角有暗纹…会不会是…”

“王爷的人?”苏瑾言接得极快。

她想起三日前收到的那方檀木匣,匣底铺着玄色暗纹锦缎,残契就压在锦缎下——当时只当是上天垂怜,如今想来,萧煜的暗卫连户部小吏的炭盆都能翻,又怎会让残契恰好出现在她必经之路上?

孙九翁咳嗽两声,将契纸重新包好:“老朽这就去查当年涉案人员名单。”他拄着拐杖起身,铜钥匙串撞出细碎的响,“只是顾党盘根错节…苏姑娘,您要当心。”

三日后的黄昏,孙九翁的信鸽落在苏记屋檐。

苏瑾言正对着北境商路图勾画,见那抹灰影扑棱棱飞来,指尖的狼毫“啪”地断在宣纸上。

她拆信的手在抖,信上只有七个字:“涉案者三十七,存十二,皆顾党。”

“靖安侯…”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后槽牙咬得生疼。

当日退婚的红帖还收在妆匣最底层,烫金的“永绝”二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原来那不是情断,是斩草——她这个知道御窑秘辛的苏家义女,早该在七年前的大火里化为灰烬。

“姑娘,茶凉了。”柳莺儿端着茶盘进来,见她攥着信纸的指节发白,轻声道,“昨日王爷的暗卫送了西域葡萄来,说您最近总熬夜…”

“他倒记得清楚。”苏瑾言将信纸揉成一团,又慢慢展开抚平。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映得她眼底有冷光流转,“去备笔墨,我要给闲王递拜帖。”

当晚月上柳梢时,萧煜的脚步声先到了苏记后门。

他依旧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却没系金镶玉的腰带,松松垮垮搭着,倒像随意从榻上起身便来了。

手里端着盏青瓷茶盏,茶烟袅袅里,他眼尾微挑:“苏姑娘查案的动静,比北境的战鼓还响。”

苏瑾言倚着门框,抱臂看他:“王爷既然知道,又何必装糊涂?”

萧煜低笑,茶盏在指尖转了个圈:“永昌元年冬,朱雀街的雪有三寸厚。”他忽然说,“我坐在茶楼二层,看着你抱着苏老爷跪在火场里,雪落在你发间,白得像…像要把人揉碎了。”

苏瑾言的呼吸一滞。

那年她十二岁,养父被烧得浑身是伤,她背着人去药铺求药,被伙计推出来时撞翻了药罐,药汁溅了满裙。

原来他那时就在看,原来他早知道——

“残契是我让人送的。”萧煜忽然走近,茶盏的温度透过他的指尖,隔着半尺空气熨在她手背上,“有些刀要自己拔,才知道伤得多深。”

“那您为何不早出手?”苏瑾言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任我被退婚,任苏文远偷钱,任裕通查封…”

“我要的不是提线木偶。”萧煜的笑意褪了,眼尾的红痣在月光下像滴血,“你看这京城的商路,全是顾党的网;看这钱庄的银钱,全是世家的饵。

我要的是能掀棋盘的人——“他从袖中取出块黑檀木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不是被棋盘困住的棋子。“

苏瑾言接过木牌。“靖商牌”三个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背面的字是“债已明,局将启”。

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却有星火在其中跳动:“明日起,苏记的商队过城门免关税,北境三十里铺的货栈归你管。”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但你得答应我,掀棋盘时,别心软。”

门在萧煜身后关上时,更漏刚敲过三更。

苏瑾言将木牌压在商路图下,又把苏文远的供词、孙九翁的名单、当年的婚书一一放进檀木匣。

烛火在砚台边投下摇晃的影,她提笔在商路图背面写下:“第一阶段:清算家贼;第二阶段:瓦解顾党商网;第三阶段:重建民间信用体系。”

墨迹未干时,窗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雨不知何时下起来了,叩门声混着雨声,像有人拿石子砸在青瓦上。

苏瑾言放下笔,透过窗纸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是苏文远,浑身湿透跪在台阶上,怀里紧抱着只铁匣,雨水顺着匣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个小水洼。

她望着那影子,慢慢合上商路图。

后堂的烛火突然明了一瞬,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把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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