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佟予漫忍不住愣神。
*
她幻想过很多次,假如会遇见,是什么光景。
最接近的应该是七月的同学聚会,届时,无论是一场吃饭时还是转二场去ktv,她都可以躲在其他同学身后、借着ktv里昏红暗绿的灯光偷看很多次。
那时,很多人都会看他,她的目光就不会太热烈,引起他的注意。
但总不会是现在这样,在异城他乡的一个网红馄饨店,猝不及防在这片小天地再遇。
从毕业至今,2259天。
贺臣。
我们真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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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久不见,你还记得的我吗?”
佟予漫走进去,大大方方打招呼。
贺臣站起来,眨眨眼,温和一笑:“记得。好久不见啊,佟予漫——佟大作家。”
微微拖长的语调,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佟予漫有些恍惚,好似又回到了高中。
高中时,因为二楼只有三班和十二班两个同级班,剩下的都是高了一年的班级,所以两个班的语文英语老师都是同一个,他们二人分别是本班语文课代表,经常被喊去帮忙改卷批作业数资料。
她当时因为在征文比赛里得了一等奖,又爱写文章诗歌,校报上经常看到她的署名,一来二去班上同学就戏称她为“大作家”。
有几次贺臣来班上找她去数卷子听到了,后面偶尔也会这么喊:“走啊佟大作家,数卷去。”
*
“我朋友,颜惜。”佟予漫笑着介绍,“好久没听人这么叫过我了。”
贺臣也笑:“确实很久没见了。这是宋维丰。”
双方微笑着点头示意,一番简单寒暄后,佟予漫拉着颜惜转身坐在了靠门第一张桌子。
一直到馄饨端上来,她用勺子搅动,热气香气一起扑面而来,猛烈跳动的心脏好似才落在了实处。
就这么再遇了,还说了话。
他还记得她。
佟予漫只觉心里有无数个小人在转圈圈,绕得她晕乎乎的,隐秘的欢喜后知后觉涌上来,铺天盖地包住她,让她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漫漫,那谁啊?”颜惜悄咪咪问。
佟予漫舀了个馄饨,轻轻吹着,低声道:“我高中隔壁班的。”
颜惜挑眉:“哦~” 却没有再问。
*
吴妈馄饨不负盛名,确实美味。
至少在逛了大半个古镇、走在回民宿的路上时,颜惜都还在回味,并决定明早继续去吃。
而佟予漫人在走着,心还在后面飞。
贺臣先一步离开,并跟她打了个招呼。
在她去结账的时候被告知,他已经一起付了。
佟予漫抿嘴,有些无奈。
他一如既往地温和绅士,礼貌周到。就连当初的拒绝都是温和的。
……这让她如何死心,怎么放下?
她不是圣人。她做不到。
他帮她结了账,那么她就又有借口接近他了。
佟予漫慢悠悠想到。
*
所以在临近民宿、颜惜连连扯她衣袖的时候,佟予漫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抬眼,民宿老板夫妇正帮着搬行李。
而她想了一路的那个人正站在树下打电话。阳光洒在他身上,在她眼里他在发光。
颜惜嘀咕:“他不会住我们楼下吧?”
中午搬进来的时候老板还在说,二楼的租客还没到,等到了大家一起来喝酒烤串。
她们俩住的民宿是个自建房,一楼老板住,二三楼租出去给短租客,两周起订。
佟予漫点点头,语调雀跃:“那可真是,太巧了。”
*
贺臣挂了电话过来,正撞上迎面而来的两个姑娘。
佟予漫笑盈盈:“又见面了。你住这儿呢,贺臣?”
颜惜转头看她,眯了眯眼。佟予漫眼中水波潋滟,美得动人心魄。
很好。
颜惜此时此刻确认了,她的闺蜜对这小子,图、谋、不、轨,并且他们还有一段过往,不被她知晓!!
贺臣点头,带了点迟疑:“……好巧。嗯,我住这,租了三周。”
佟予漫脸上笑容更大了,迈着轻巧的步子上楼:“好呢,那你慢慢收拾,我先上去了。”说着她向老板夫妇颔首,带了点俏皮:“姨姨叔叔,我先回去休息会,今天赶路好累的。”
吹来的风把檐角风铃声与她的声音混在一起,显得格外清脆动听。
老板点头,老板娘挥手:“好呢姑娘,晚上下来吃烤串!姨姨给你露一手!”
“好哦。”她乐呵呵的应声。
贺臣看了两眼背影,收回目光就对上老板笑得眯成缝的眼睛:
“小伙子啊晚上吃烤串,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啊?”
“没有,谢谢叔。”
贺臣站在二楼门前,没急着进屋,转身半撑在了栏杆上。
他的目光越过前院的盆栽丛和鹅卵石小路,定格在远处的古建筑群,依稀听得到些许游客喧哗声。珠镇理论上是今晚上七点开园的,他走了门道提前来,想先见一面宋总。
虽然见面了,但双方并不满意,尤其是宋总——哪怕有宋维丰这个亲弟弟牵线,宋维川依然依然不肯松口。
南市输在没有经济基础,就算贺臣再说得天花乱坠,就算他有充足的把握一旦引进ip就能推动后续一系列发展,在跟珠镇的对比下,一无是处。
贺臣目光幽幽,打了个电话:“喂,哎哥是我,小臣。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我这阵子都在珠镇……没,来看看其他地方的旅游哈哈哈学习一下……嗯好,那我到时候来接您。”
*
“说!你跟那个男的有什么故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
颜惜堵在门口,气鼓鼓地瞪着佟予漫。
后者笑得一脸柔和:“好颜颜,我们进去说。”
颜惜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在心虚,抱手哼了声,不情不愿让她进屋了。
佟予漫倒了两杯水放在小茶几上:“这个呢,说来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颜惜今天是铁了心要知道,整个人都散发着“从实招来”四个大字。
却在听到佟予漫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变了脸色。
“我高中的时候,胖,戴眼镜,面色憔悴还爆痘。那会呢我还有些清高,因为我不是语文还挺好么,又爱写作,作文常被打印成范文全年级传送呢。所以咯我就有那么一点点的傲气,对那些上课捣乱的同学,尤其是在语文课上闹腾的,我是有些意见的。于是班上那些人就挺不喜欢我的。她们觉得我装,好巧,我也觉得她们装。”
佟予漫喝口水,盯着窗外随风而叮铃作响风铃发呆。这家民宿有好几个风铃,每个房间窗外一个,一楼檐角还有一个大风铃,都是花型。比如她窗外这个就是铃兰样子的。
*
“他呢,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长得好家世好成绩好,……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不喜欢我。”
颜惜觉得气氛开始变得沉重了,忍不住笑了下:“确实呢,他错过了你是他的损失,我们漫漫这么漂亮呢。”听到开头她就知道那大概是一段青春期里不太美好的经历,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
她拍拍漫漫的头,后者看着她笑:“颜颜我跟你说,我当时可自卑了,那么多人喜欢他啊,毫不夸张的说我们一中至少一半的女生都喜欢他。而我呢,是那些人里面最普通的一个。”
“我最喜欢星期三了。从高二下开始,我们学校当时每周都要发各科资料,而语文是周三发。二楼只有我们两个23级的班,语文老师周三的课总是上午在十二班,下午在我们班,所以每次数资料卷子都是他来找的我。你知道吗,从中午放学我就一直期待他出现在我们班门口,然后对门边第一桌的同学说,叫一下你们课代。有几次换位置我坐到了前排,他就会直接喊我,说,走啊佟大作家,数卷去。”
“去办公室的路上会走89步,有时他走的快就是78步。如果他再跟其他人聊两句,大概会停留十多秒……他是个行动派,不喜欢拖泥带水。”
“后来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对女孩子的恶意会那么大。那是个冬天吧,我在教室里被班级那几个爱挑事的人拍下了丑照,又加了莫须有的一些话发到表白墙上,然后就彻底出名了。也是体验了一把明星待遇,走到哪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的。”
“然后理所当然的,各种谣言铺天盖地向我涌来。”
“越传越离谱,他或多或少也有所耳闻吧,但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该喊我数卷子就喊该找我改作业就改。”
“那个周三很不一样。他当时指着办公室语文老师桌上的绿萝说,你不是潮湿的藤蔓,是顽强的绿萝。”
“当时我差点就哭了。”
“…………”
*
颜惜听佟予漫说着她的那段并不美好的过往,第一次恨自己今晚一激动直接问了,如今让漫漫自揭伤疤。
她有些哽咽:“不好意思啊漫漫,我没想到的……”
我没想到你的暗恋这么苦,你的高中那么难捱。
那么多人欺负你,那么多人嘲笑你。
我以为你跟他就是普通的、与大部分女生大同小异的暗恋故事而已。
“没事啊颜颜。你不问,我估计也憋不住会跟你交代。”
“我是个藏不住事也坚持不了事的人,只有关于喜欢他这件事,我藏的很好,也坚持了很久很久。”
她说着竖起给自己大拇指:“我觉得我还挺厉害的。高中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喜欢他。”
*
今夜有风。
窗外风铃响声清脆,连带着颜惜的思绪一起跟着起伏。
“那么漫漫,你喜欢他累吗。”
“怎么会累呢。我最开心的事就是,我喜欢上了一个很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