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里的风又冷又硬,吹在牧燃右臂上像刀子割肉。他靠着岩壁慢慢滑坐下来,右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时,整条小臂已经发黑,皮肤裂开好几道口子,灰色的粉末正一点点往外渗,掉在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伤口,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陶片。
这是昨晚烧完药瓶后掰下来的碎片,边缘锋利得能划破皮肉。他用左手狠狠掐住右臂靠近肩膀的地方,直到整条手臂都麻了。他知道,再不动手,那股毒就会顺着身体里的星脉爬到心脏,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陶片贴上腐烂的皮肤,他闭上眼,用力往下压。
血混着灰渣猛地喷出来,溅在岩壁上像一团团脏泥。他咬紧牙关,一圈圈地刮,每一下都像是有针从骨头缝里扎出来。第三轮刮到深处时,皮肉翻了起来,露出底下惨白的肌理。他停了一下,撕下衣服的一角包住伤口,可手抖得太厉害,绑了两次才勉强系住。
刚喘口气,他想抬左手擦擦额头的冷汗,忽然掌心一抽。
低头一看,皮肤中间裂开一条细缝,一颗灰粒掉了出来,落在腿上。
他愣住了。
这不是外面伤的。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每次用烬灰,身体就会一点点变成灰,那种变化他是能感觉到的。可现在,灰是从里面冒出来的,好像连他的星脉都在烂。
他盯着那粒灰,突然想起昨晚屋顶炸开的时候,妹妹手掌心里流出的金色血纹。那纹路弯弯曲曲,竟和他手臂上的溃烂一模一样。
风从洞口灌进来,远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抓起地上一把积灰,扬手撒进角落快要熄灭的火堆。灰落进余烬的瞬间,火苗“呼”地跳起来,腾出一片幽蓝色的火焰,像雾一样弥漫开来,挡住了洞口。
外面的人影晃了晃,咳嗽两声,退了。
牧燃靠在墙上坐下,左眼突然一阵刺痛。
他抬手一抹,指尖沾上了点银灰色的东西。凑近一看,像是干掉的痕迹。他挪到火堆边,借着蓝焰的光看向自己的眼睛。
一道细细的纹路从瞳孔中心伸出来,分叉扭曲,像一条小河在他眼里生长。他屏住呼吸,轻轻碰了碰眼皮,那纹路竟然微微发烫。
记忆一闪而过。
昨晚妹妹昏过去前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低声说:“哥,我听到它在唱歌……”那时他还以为她是烧糊涂了。可现在,那个声音又来了——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像隔着水传来的歌声。
他闭上眼,试着去听那旋律。
不是话,也不是咒语,更像是一种震动。而他体内的星脉,正跟着这震动轻轻颤动。
左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从怀里抓了把烬灰撒上去。那些灰本该落下,却悬在空中,一颗颗排成一道弯弯曲曲的线——和他左眼里的灰纹一模一样。
他呼吸一滞。
这不是巧合。
毒液毁了他的肉身,却不知为什么唤醒了沉睡的星脉。而星脉的反应,居然和妹妹体内的东西产生了共鸣。这不只是回应,更像是两条断掉的河,在地下悄悄接通了源头。
他松开手,灰粒掉落,在火堆旁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如果是反噬,为什么偏偏是在中毒之后?如果是快死了,为什么左眼会出现和妹妹一样的纹路?他越想越明白:这不是结束,而是一种改变。他的身体正在变成另一种样子——以灰为引,以痛为桥,让枯竭的星脉重新燃起。
可代价是什么?
他低头看右臂的包扎处,血和灰还在不断渗出。左手掌心的裂缝没愈合,反而有点温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流动。
外面的脚步声又近了。
他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左手,再次把烬灰聚在掌心。这一次,他不再压制体内的疼痛,而是让它顺着经络冲进脑海。灰粒在他手中转了起来,慢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指向矿洞最深的地方。
那里更黑,也更安静。
但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等他。
不是人,也不是拾灰者。是一种更深的吸引,像地底传来的心跳,和他的星脉同频跳动。
他撑着岩壁站起来,右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可左眼的灰纹却越来越清晰。他望着矿洞深处,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沉重,却没有犹豫。
走到一半,他停下,回头看了眼洞口。
蓝焰已经微弱,外面人影模糊。他知道他们不敢进来,至少现在不敢。这片矿洞一向邪门,谁都知道进去容易出来难。而他不一样,他没有退路。
转身面对黑暗,他举起左手,让那团灰烬继续旋转。灰纹在眼中蔓延,疼痛一波波袭来,可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这不是为了活命。
是觉醒。
他迈出一步,脚踩在松动的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矿洞深处,忽然传来一丝极细的摩擦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岩石里慢慢移动。紧接着,空气中飘来一股味道——不是灰味,也不是臭味,而是一种像金属冷却后的淡淡清香。
他皱眉,正想再往前,左手突然剧烈抽搐。
掌心的裂缝猛地张开,一缕灰烟窜出,直冲鼻腔。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可那烟太快了,一下子钻进喉咙,滑进肺里。
刹那间,眼前一花。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上,天是灰的,地也是灰的,远处有一座燃烧的高塔,塔顶绑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曜阙神女的衣服,长发飞扬,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
是牧澄。
她转过头,看着他,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喊不出声音,只能拼命跑过去,可地面突然塌陷,灰土从脚下流失,整个人急速下坠。
就在要掉进深渊的一刻,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站在矿洞里,背靠着岩壁,后背全是冷汗。
幻觉?
不,太真实了。那座塔,那场火,那个眼神——他没见过,可他就是知道,那是未来,或是被埋藏的过去。
他抬起左手,掌心的裂缝正在慢慢愈合,但那缕灰烟留下的感觉还在,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他,另一头伸向未知的地方。
他忽然懂了。
那不是毒,也不是药。
是钥匙。
打开他星脉的钥匙,也是通往妹妹命运的门。
他不能再等了。
深吸一口气,他把陶片塞回怀里,左手再次凝聚烬灰。这一次,不是试探,而是引导。他让灰粒顺着星脉流向左眼,再从眼里释放出去,像派出探路的小兵,一点点刺入前方的黑暗。
灰粒飞出十几步,忽然全部停住,在空中拼成一个符号。
那个符号,和昨晚屋顶上由灰烬组成的符文,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符号,心跳加快。
原来那根本不是风暴留下的痕迹。
是他体内沉睡的东西,在被唤醒后,主动回应了外界的召唤。
他收回灰粒,站直身体,朝着符号出现的方向走去。
矿洞越来越窄,岩壁上的苔藓开始泛出淡淡的青光。他走过一段斜坡,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手掌撑地时,赫然发现石头上留下了一道印记——不是血,也不是灰,而是一道淡淡的金色痕迹。
他怔住了。
还没来得及细看,左眼猛地剧痛。
灰纹迅速扩散,几乎盖住了整个眼球。同时,脑中的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楚,更近。
他抬起头。
前方十步外,岩壁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漆黑如墨。
而在那黑暗边缘,站着一个人影。
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穿着一件破旧的布裙。
他喉咙发紧,几乎喊不出声。
那身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牧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