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废弃的红星化工厂。
雨幕如织,将这片早已被时代遗忘的工业废墟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灰暗之中。锈蚀的管道如同巨蟒的骸骨,缠绕着倾颓的厂房;破碎的玻璃窗像是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陈年化学试剂残留以及雨水冲刷泥土的腥涩气息。
数辆黑色车辆如同幽灵般熄火停在厂区边缘的阴影里。霍屿、马翔带领的行动组队员,以及被严格保护在核心位置的许知言,全部身着黑色作战服,部分队员还配备了轻便的防爆防化装备。雨水顺着他们头盔的弧线滑落,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根据图纸,‘K7-11’入口应该在原第三车间后面的一个下沉式维修通道附近。”马翔压低声音,指着手中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模糊图纸。
“无人机侦察显示,维修通道入口有近期人为开启的痕迹,门锁被破坏后进行了简单的伪装。”耳机里传来外围技术支援的确认。
霍屿打了个手势,行动组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无声而迅捷地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警惕地封锁了所有可能的方向。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许知言,后者脸色在雨水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紧紧盯着那个黑黢黢的入口,仿佛那里有某种磁石般的力量在吸引着他。
“跟紧我。”霍屿再次低声叮嘱,然后率先躬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潜入了那条向下延伸的、充满潮湿霉味的维修通道。
通道内阴暗、逼仄,脚下的金属格栅楼梯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油污和厚厚的灰尘。向下走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一扇厚重的、原本应该锁闭的金属防火门出现在眼前,门锁果然已经被某种工具暴力撬开,虚掩着一条缝隙。
霍屿示意队员警戒,自己侧身,用枪口轻轻顶开了防火门。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见多识广的刑警们,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远比图纸上标注的“物料暂存库”要宽敞得多的地下空间,显然被人为地改造和拓展过。空气中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气味——浓烈到刺鼻的松节油和各类化学溶剂味、那种熟悉的甜腻诡异檀香味、以及一种……类似于高温灼烧金属和矿物后特有的焦糊臭氧味——正是许知言之前模糊描述过的!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里的视觉冲击。
整个空间的光源,并非普通的白炽灯,而是几盏悬挂在不同角落的、发出幽冷蓝色光晕的专业照明设备,将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沉浸在水底的艺术装置现场。这与王振业办公室的灯光如出一辙!
四周的墙壁上,并非斑驳的混凝土原貌,而是被用各种颜料——尤其是那种暗沉的血色和诡异的紫色——涂抹得满满当当。上面画满了扭曲、癫狂的符号,与之前所有案发现场发现的符号同源,但在这里,它们被放大、被重复、被组合成更加庞大、更加令人不安的壁画,充满了原始的、暴戾的宗教感,仿佛某种邪神的低语被固化在了墙壁上。
空间中央,是一个用废弃机床和钢板焊接而成的、巨大而粗糙的工作台。台上散乱地摆放着各种玻璃器皿、坩埚、研磨工具,以及一堆堆色彩斑斓的矿物粉末和植物残渣。旁边还有一个简易的、带有鼓风机和耐高温罩的小型熔炼炉,炉膛内似乎还有未完全熄灭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那股焦糊味。
工作台的一角,整齐地摆放着几套沾染了各色颜料的工装,尺码似乎只有一种。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作台正对着的那面墙前,设立着一个如同祭坛般的结构。
那是由几个高低不同的木箱搭建而成,上面覆盖着一块暗红色的、带有金色怪异纹路的厚重绒布。绒布上,赫然摆放着几件物品——
一件是只剩下底足和部分器身的、布满铜绿和暗红色血迹的青铜器残片(与美术馆出现的那件类似)。
另一件,是那块从林璎案现场消失的、“辽代迦楼罗金翅鸟纹锦”的剩余大部分残片,金线在冷蓝光下幽幽发亮。
还有一件,正是插死王振业的那块“汉代谷纹青玉璧”,已经被擦拭干净,温润的青绿色在幽蓝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三件失窃的国宝,如同战利品,又如同圣物,被供奉于此。
而在祭坛前方的空地上,用白色的粉末(似乎是某种矿物粉)勾勒着一个复杂的、带有强烈指向性的巨大图案,图案的中心,指向祭坛,也指向工作台。这种布局,与许知言描述的“古代观测仪式”或“能量聚焦阵法”的感觉,惊人地吻合!
许知言站在门口,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煞白如纸。眼前的场景,尤其是那冷蓝色的灯光和祭坛的布局,像一把巨大的钥匙,猛烈地撞击着他记忆的锁孔。剧烈的头痛袭来,一些模糊的、闪烁的、带着恐惧感的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昏暗的光线、挥舞的工具、冰冷的金属触感、一个人影在调整灯光……但他抓不住任何清晰的影像,只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和强烈的熟悉感。
“这里……我好像……来过……”他扶着冰冷的门框,声音虚弱而颤抖。
霍屿一把扶住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空间。“搜索整个区域!注意安全,可能有陷阱!技术队,立刻取证,重点检查工作台、祭坛和那些颜料!”
队员们迅速而谨慎地散开,开始搜查这个充满诡异气息的巢穴。
突然,在空间最深处一个用隔板勉强分开的小角落里,传来了队员的低喝:“不许动!举起手来!”
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像是挣扎和呜咽的声音。
霍屿和马翔立刻持枪冲了过去。只见两名队员已经控制住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惊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体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男子语无伦次地求饶。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霍屿蹲下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我……我叫阿杰……是……是秦哥……秦峰雇我来帮他打杂的……磨磨颜料,打扫一下卫生……”男子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神躲闪。
秦峰!
终于,他们第一次从与“画家”直接相关的人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与张海峰笔记中的“潜在风险人物”特征完全对应!
“秦峰人呢?”霍屿厉声追问。
“走……走了……大概……大概一个小时前,他突然很着急地收拾东西,说……说这里不能待了,然后就从……从那边一个隐蔽的排气通道跑了……”阿杰指向空间侧面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他为什么突然要走?谁通知他的?”霍屿的心猛地一沉。
“不……不知道啊……他就接了个电话……好像……好像就说了句‘知道了,清理干净’,然后就……”阿杰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秦哥他……他很怪的,平时就不怎么说话,一做起他的‘作品’就……就完全变个人,眼神吓死人……他经常有些疯狂的念头,说什么……‘净化时刻’就要到了……”
“电话?”霍屿和马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有人报信!否则无法解释秦峰为何能如此精准地在他们抵达前一个小时逃离!
“他还留下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会去哪里?”霍屿压下心中的怒火和疑虑,继续逼问。
“没……没有……他就带走了个小箱子,里面好像是他最宝贝的几种颜料和工具……其他的……他说……说‘祭品’已经足够,‘舞台’即将搭建完成……”阿杰努力回忆着,提供的有效信息却少得可怜。
显然,这个阿杰只是秦峰利用的一个底层工具人,对他的核心计划、人际关系乃至真实背景都知之甚少。秦峰就像一只真正的幽灵,在利用完一切后,轻易地脱身而去,只留下这个充满了他扭曲意志和未完成仪式的巢穴,以及一个无足轻重、几乎一无所知的小喽啰。
技术队的初步搜查也证实了这一点。除了大量作案工具(各种型号的刀具、金属丝、雕刻工具)、化学试剂和颜料原材料外,几乎没有找到任何能明确指向秦峰社会关系、下一个目标或藏身地的纸质或电子文件。他清理得非常彻底。
“头儿,找到一部被砸碎烧毁的手机残骸,就在熔炼炉旁边,应该是他临走前处理的。”一名技术队员报告。
“采集所有生物检材,尤其是祭坛上那三件文物上的指纹和DNA!彻底搜查那个排气通道!”霍屿下令,声音冰冷。
他走到那个祭坛前,看着那三件在冷蓝光下泛着幽光的国宝。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承载了多条人命的血腥证物,是秦峰疯狂仪式的核心道具。
“祭品已经足够……舞台即将搭建完成……”霍屿重复着阿杰的话,眉头紧锁。三个受害者,三件失窃文物……难道他的“惩戒”名单已经完成?那所谓的“舞台”又是指什么?他下一步,究竟想干什么?
而那个及时打给秦峰的电话,像一根毒刺,扎在霍屿的心头。知道这次突击行动的人,范围极其有限。是内部出了问题?还是他们的通讯被监听了?
他转过头,看向依旧靠在门边、脸色惨白、仿佛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许知言。许知言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祭坛上那块迦楼罗金翅鸟纹锦残片,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在这个充满了疯狂余温和未解之谜的地下巢穴里,霍屿感到一张更大的、更加隐秘的网,正在缓缓收紧。他们抓住了“画家”的尾巴,知道了他的名字——秦峰,却仿佛离真相的核心,更加遥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