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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夜晚十点。

灯光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和熬夜的焦躁气息。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几个外卖盒子散落在角落,昭示着又一个不眠之夜的开始。

霍屿站在白板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的阴郁比平日更重了几分。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赵永别墅书房的血腥现场,那件来自美术馆的诡异青铜碎片特写,以及许知言那张苍白、带着茫然神色的证件照。各种颜色的线条将人物、物证、时间点连接起来,构成一张复杂而充满矛盾的关系网。而在白板的一角,单独贴着一张老旧的照片——三年前海城市立美术馆的外观,以及一张张海峰穿着警服、笑容爽朗的照片。

“头儿,技术队那边对青铜碎片的初步成分分析出来了。”一个穿着警服,脑袋像个圆寸土豆,眼神却格外机灵的小伙子——马翔,拿着一份报告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确认是青铜材质,年代……呃,检测结果很怪,显示成分非常古老,但铸造工艺又有现代痕迹,像是高仿做旧,可这做旧手法,绝了,连仪器都快被忽悠瘸了。上面的暗红色物质,确认是人血,而且血红蛋白降解程度极高,初步判断……至少是百年以上的陈血。”

百年以上的陈血?霍屿的眉头拧得更紧。这案子越来越邪乎了。

“纤维比对呢?”他问,声音因为熬夜有些沙哑。

“正在做更精细的比对,不过初步看,和许专家那件衬衫的棉线,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接话的是坐在电脑前,十指在键盘上翻飞的女警陈思瑶。她扎着利落的马尾,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头也不抬地补充,“另外,霍队,我查了许知言公寓楼及周边所有他能接触到的监控。从昨天下午他回家,到今天早上他出门去美术馆,没有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他外出。就像他说的,他‘应该’在家。”

“应该?”马翔挠了挠他的圆寸头,“这哥们儿的情况也太奇葩了,这不就是现实版《记忆碎片》吗?靠小纸条过日子?那他要是纸条上写‘今天去抢银行’,他是不是也得去啊?”

“吃你的泡面去!”陈思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脑子里整天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许专家那是病理性的,能一样吗?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记吃不记打?”

霍屿没理会下属的插科打诨,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白板上许知言的照片旁边,那张标记着神秘符号的青铜碎片特写。符号扭曲,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视觉冲击力。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白板角落那张美术馆和老师父的照片,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碾过。

“画家……”霍屿低声自语。这是他们给那个连环杀手暂定的代号。仪式感,艺术品关联,现场布置……这家伙绝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和高超的反侦查意识。而且,选择与美术馆失窃案相关的目标和符号,是在刻意提醒警方什么?还是在……挑衅?

他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构建“记忆宫殿”。

这是他独有的能力。将所有的信息分门别类,放置在脑海中一座无限延伸的、结构清晰的宫殿里。此刻,他正漫步于“赵永案”的回廊,而这条回廊的深处,连接着一座他三年来不愿轻易踏入的、名为“8·15美术馆案”的废墟。

左侧,是赵永案现场勘查的每一个细节:书房窗帘拉拢的角度,地毯上灰尘被拖曳的痕迹,死者指甲缝里除了陈血颗粒,还有一丝极微量的、特殊的黏土……右侧,是许知言的信息:干净的监控记录,严谨到刻板的笔记系统,询问时那双清澈却空茫的眼睛,以及……他提到碎片上血迹时,那种专业性的敏锐和潜意识的排斥感。

还有那诡异的符号。它被霍屿单独放置在宫殿中央一个醒目的基座上。它代表了凶手的标记,是连接一切的核心。这个符号,像一条毒蛇,蜿蜒着爬向那座记忆中的美术馆废墟——火光,浓烟,破碎的玻璃展柜,老师父张海峰倒在血泊中最后望向他的眼神,还有那个被发现的、头部受创昏迷不醒的许知言……

符号……符号……三年前的现场,有没有类似的符号被忽略?

霍屿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锐光,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清醒。

“思瑶!”

“在!”陈思瑶立刻抬头。

“重点排查近五年,不,近十年内,全市乃至全省范围内,所有涉及‘特殊符号’‘标记’‘仪式感’的未破获案件,尤其是与艺术品、古董、祭祀相关的,包括……三年前美术馆案的现场勘查记录,重新过一遍,看有没有遗漏的类似标记!还有,查一下有没有前科人员,或者精神病院记录在案的人,有使用类似符号或具有这种‘艺术化’犯罪倾向的。”

“是!”陈思瑶十指如飞,脸色也严肃起来,她知道霍队这是把新案和师父的旧案联系起来了。

“马翔!”

“哎!头儿您吩咐!”马翔赶紧把嘴里的泡面咽下去。

“你带两个人,再去一趟许知言的公寓楼。别惊动他,重点排查他所在楼层的消防通道、水电井、以及楼顶天台。看看有没有除了正常住户和物业之外的异常活动痕迹。特别是……能避开主要监控的角度。”

“明白!头儿你是怀疑,有人能绕开监控接触他?”马翔一点就透。

“不确定。但如果他真的没出门,而纤维又确实去了现场,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帮他‘出去’了,或者,把东西带进来沾染了他。”霍屿冷静地分析,目光再次扫过白板上许知言那双茫然的眼睛,“还有,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尾随他,或者在他的生活圈附近出现可疑人物。尤其是……美术馆案后,还有没有其他不明身份的人对他感兴趣。”

“得令!”马翔一抹嘴,招呼了两个同事立刻出发。

办公室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陈思瑶敲击键盘的噼啪声。

霍屿重新坐回自己的工位,拿起桌上那份许知言的详细档案,再次翻看起来。三年前“8·15”美术馆案的调查报告附在后面,他也一并打开。每一次翻阅这份卷宗,都像揭开一道陈年的伤疤。

他的目光停留在许知言事故前的照片上。那时的他,眼神明亮,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和一丝未经世事的纯粹。与现在这个被遗忘症折磨,眼神疏离又带着警惕的男人,判若两人。

师父张海峰的照片,也赫然在档案的关联人一栏。那张熟悉的、带着爽朗笑容的脸,让霍屿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阵闷痛。师父的死,是牺牲在守护文化与艺术的地方,死在追缉罪犯的路上。官方结论是与持有凶器的窃贼搏斗殉职,但他始终觉得,那晚在美术馆,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些失窃的国宝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黑暗。

许知言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师父最后试图保护的人之一。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记住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这遗忘,是灾难的结果,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幸存机制?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霍屿。

他拿出手机,调出今天询问许知言时,偷偷用手机录下的一段音频(并非正式笔录录音)。他戴上耳机,再次回放许知言解释笔记和录音笔的那段。

“……这是我的习惯。我用它们来维持生活的连续性。”

声音温和,带着一种无奈的坦诚。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的衬衫纤维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这里的语气,困惑,甚至有一丝……委屈?

“或许……有人……在我的笔记上做了手脚?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拿走了我的衬衫?”

这一句,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对自身世界可能被颠覆的恐惧。

霍屿反复听着,试图从这些语调的细微变化中,捕捉到更多信息。许知言不像在撒谎。但他的“真实”,是建立在可能被篡改的“记录”之上的。如果连这最后的堡垒都被攻陷……

就在这时,陈思瑶那边突然有了发现。

“霍队!有发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交叉比对了您说的符号库和一个地下艺术品黑市的交易记录数据库(我们之前卧底时获取的权限)。发现了一个高度相似的符号!虽然有些变形,但核心结构几乎一致!”

霍屿立刻起身走到她电脑前。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模糊的照片,似乎是从某个视频里截取的。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墙壁上涂鸦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与青铜碎片上的标记有八成相似。交易记录显示,曾有一批“特殊处理”的古代金属制品,附带这个符号的“认证”,在这个黑市渠道中流通,时间大概在一年前。而经手这批货的其中一个中间商……名字赫然是——赵永!

“果然是他!”陈思瑶激动地说,“死者赵永,和这个符号有关!他可能就是通过这个黑市,接触到了那批赃物,或者相关信息!”

霍屿眼神锐利:“能追踪到这批货的来源,或者这个符号的创作者吗?”

“很难。”陈思瑶摇头,“这个黑市渠道很隐蔽,交易记录不全,而且用的都是代号。这个符号的创作者,或者说使用者,代号就叫……‘画家’!”

“画家……”霍屿重复着这个代号,感觉案件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点点,但迷雾却更浓了。“画家”杀了与黑市交易相关的赵永,留下了模仿“夔龙纹青铜罍”(美术馆失窃案核心文物)的图案,又把一个带有同样符号的青铜碎片,送到了许知言面前。

这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惩戒”和……“展示”。像是在清理门户,又像是在刻意将警方的视线引向许知言,引向三年前的旧案。

“画家”在向谁展示?警方?还是……许知言?他和三年前的美术馆案,又是什么关系?

“霍队,还有个情况。”陈思瑶切换了屏幕,“我重新梳理了许知言小区附近的交通监控,发现在案发时间段内,有一辆套牌的黑色大众轿车,曾在附近街区反复出现过,行迹可疑。但它在进入一个没有监控的老旧小区后,就消失了。”

套牌车……霍屿记下了这个信息。这很可能就是“画家”或者其同伙使用的交通工具。

“继续追查这辆套牌车,扩大搜索范围,看看它最后出现在哪里。重点排查美术馆周边区域,尤其是三年前案发前后是否有类似车辆出现过的记录。”

“明白!”

霍屿走回白板前,拿起红色记号笔,在“画家”和赵永之间画上一条粗线,旁边标注“黑市交易、符号关联”。然后,他在“画家”和许知言之间,画上一条虚线,旁边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最后,他用一条沉重的、代表潜在关联的线,将“画家”与白板角落的“8·15美术馆案”连接起来。

动机是什么?嫁祸?警告?复仇?还是……别有深意?

他想起许知言最后那句提醒——“好好检查一下你的‘记录’。”

难道许知言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在他那破碎的记忆深处,是否还残留着关于“画家”或者那个符号的碎片?

霍屿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因为新的发现而异常兴奋。这个案子,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而“画家”已经落下了第一颗诡异的棋子,这颗棋子,不仅指向现在,更深深扎进了三年前的旧案废墟之中。

他拿起手机,找到许知言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现在联系他,可能会打草惊蛇,也可能将那个本就脆弱的人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转而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技术队的负责人:“对许知言提交的所有笔记原件,进行潜影字迹和微量痕迹鉴定,重点检查近期内容,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符号或异常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浓得像中药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着神经。

他知道,今晚,对很多人来说,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尤其是对于那个困在时间孤岛上的许知言,以及,那个在三年前美术馆火光中失去师父,如今又被卷入新的风暴中心的自己。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许知言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神秘的符号,以及笔记原件上那几乎无法察觉的铅笔痕迹,陷入了更深的沉思。霍屿的提醒,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过要打开的门。门后,是更深、更黑暗的未知,而那未知里,似乎隐约传来了三年前美术馆里,玻璃碎裂与火焰燃烧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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