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爸爸打了电话过来，那通电话是妈妈接的，语气是顾昭久违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挂了电话，妈妈蹲下来看着她，眼神复杂：“昭昭，爸爸…想明天来接你出去玩玩，就一天，好吗？”
那一刻，顾昭眼睛里迸发出的光亮，几乎灼伤了林娟。那是从父母离婚后，家庭分崩离析以来，从未有过的兴奋。她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猛地点头，生怕晚一秒妈妈就会反悔。
第二天，爸爸的出租车早早停在了小区门口。顾昭像只出笼的小鸟，飞奔过去。
爸爸的出租车里，还是那股熟悉的烟草味和皮革味，没有陌生的玫瑰香水味。爸爸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想爸爸了没？爸爸今天就兑现承诺带你去最好的游乐场！”
一整天，顾昭玩疯了。她坐了旋转木马，摩天轮，开了碰碰车，爸爸还破例让她吃了两个冰淇淋球。她高兴极了，紧紧牵着爸爸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中间那段分离的寄人篱下的时光全部抹掉，爸爸还是她的爸爸，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夕阳西下，爸爸送她回去。出租车行驶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车厢里弥漫着短暂的快乐后的疲惫。
顾昭看着爸爸开车的侧影，一种混合着依恋又或是炫耀和某种忠诚的情绪涌上来。她忽然扬起小脸，用一种带着骄傲的、邀功般的语气说：“爸爸，我一直都没有叫过他‘叔叔’！一次都没有！”
她期待着，期待着爸爸的表扬，期待着他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认可她这份小小的又固执的抵抗。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极大的得意的笑容。他居然立刻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电话，语气是那种压不住的炫耀还有亢奋：
“哎，老刘！听着啊，我闺女，刚跟我说什么？哈哈！她说她在那个男人家里，硬是没开口叫过人！一声都没叫！对！就是我闺女！有骨气！像我！哈哈哈…”
电话那头传来爸爸朋友模糊的奉承声。
爸爸笑得越发畅快，仿佛打了一场胜仗。
顾昭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爸爸眉飞色舞的侧脸，听着那刺耳的笑声和炫耀，刚才在游乐园里所有的快乐和温暖，瞬间冻结碎裂。
一阵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恶心感，猛地攥住了她小小的心脏。
就是他，就是这个此刻像局外人一样沾沾自喜的男人，开着出租车，沾染了别的女人的香水味，毁掉了原来的家，把她和妈妈推入了无助和挣扎的境地。
他缺席了那么多日日夜夜，错过了妈妈多少眼泪和她多少沉默委屈，如今却像摘取胜利果实一样，来炫耀她的“骨气”？
她的抵抗，她的悲伤，她被迫的早熟和寄人篱下的谨慎，在他眼里，竟然只是用来在朋友面前炫耀的谈资？只是证明他基因优秀的证据？
他凭什么？
出租车在那座崭新的小区门口停下，爸爸还在笑着跟朋友吹嘘。
顾昭默默地解开安全带，没有说再见，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爸爸匆匆挂了电话，探出头：“昭昭，下次爸爸再…”
“砰”地一声，顾昭用力关上了车门，隔绝了爸爸的声音和那张让她此刻感到无比陌生的脸庞，她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楼道。
从那一天起，顾昭拒绝了爸爸所有的见面请求。电话不接，来了也不见。那份对生父残存的依恋和幻想，在那辆弥漫着烟草味和炫耀声的出租车里，彻底消散了。
晚上，张远军下班回家，脱下外套，习惯性地想去摸摸顾昭的头，像往常一样，并不期待任何回应。
然而，一个小小的却又清晰的声音却突然响起，砸碎了客厅里惯常的沉默：
“叔叔。”
张远军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个总是用沉默对抗他的小女孩。
顾昭仰着脸，表情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又清晰地叫了一声：“叔叔。”
巨大的狂喜的瞬间淹没了张远军。这个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的男人，竟一下子红了眼眶，猛地蹲下身，一把将顾昭抱进怀里，声音都在发抖：“哎！好女儿！好昭昭！”
他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抱着顾昭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笑得像个孩子。
顾昭被他抱着旋转，目光越过张远军宽厚的肩膀，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
她没有笑。
只是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出现在她和妈妈新生活里的人，用一声称呼，亲手为过去的某些东西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