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离走出天牢后，第一次正式被昭阳公主召见。
地点不是什么威严肃穆的议事厅，而是公主的寝宫。
一踏入殿内，一股浓郁却不熏人的龙涎香便萦绕鼻尖，与天牢里那股腐朽潮湿的霉味形成了天壤之别。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殿内陈设精致奢华，每一件器物都价值连城，却又透着一种主人独有的、近乎霸道的审美。
昭阳公主萧晞月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绯色宫袍，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未施粉黛的脸庞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
她没有看楚离，只是慵懒地伸出一只手，任由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修剪指甲。
那姿态不像是在召见幕僚，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到手的、还算有趣的藏品。
楚离站在殿中，身形笔直，神色平静。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座寝宫的那一刻起，一场无声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本宫听说，你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看了三天的账？”
不知过了多久，萧晞月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种慵懒的调子，仿佛刚睡醒一般听不出喜怒。
“是。”
楚离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可有什么头绪？”
萧晞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终于从自己的指甲上移开，落在了楚离身上，“那些账本，想必让你很头疼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似乎在等着楚离大吐苦水，然后向她求援。
毕竟公主府的账目就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泥潭，任何一个正常人陷进去，都会手足无措。
然而楚离的回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回殿下，账目本身不难，烂的是人心。”
楚离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府内财务之混乱，核心只在八个字。”
萧晞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哪八个字？”
“权责不清，流程不明。”
萧晞月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
“府内各处采买、支用，皆无定额，花多花少，全凭管事一张嘴。出了差错更是互相推诿，找不到最终担责的人。”
楚离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所以属下认为想要根治，必先推行部门预算。”
“部门预算？”
萧晞月重复着这个新奇的词语。
“正是。”
楚离解释道，“将府内各房各司划为独立部门。根据其过往一年的用度，核定一个基础开销数额。每月按此数额拨款，超支必问其缘由，节余则可按比例赏赐。如此一来，各部门为了自身利益，必然会精打细算，杜绝浪费。”
这番话，如同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萧晞月原本慵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她不是蠢人，相反她极其聪明。
楚离只是提了一个头，她立刻就想到了这背后的巨大好处。
这不仅仅是为了省钱，更是一种分化和制衡的手段！
楚离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光有预算还不够，更要做到责任到人。”
“每一笔银子的进出，都要有明确的经手人、复核人、批准人，层层签字画押，记录在案。将来任何一笔账出了问题，我们不必再像现在这样大海捞针，只需按着账簿上的名字，一级一级查下去，谁也跑不了。”
这就是后世最基础的财务管理制度和考核。
用来对付这帮只会贪污腐败的古代管事，简直是降维打击。
寝宫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萧晞月静静地看着楚离，那双深邃的凤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审视。
她本以为自己捞上来的是一把锋利的刀，没想到这把刀不仅锋利，还有自己的思想，甚至想为她重铸整个刀鞘。
“部门预算，责任到人。”
她低声念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野路子上不得台面，让殿下见笑了。”
楚离不卑不亢地回答。
“野路子才好。”
萧晞月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
之前的慵懒和随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她那双美丽的凤眸微微眯起，声音也冷了下来像淬了冰。
“楚离，本宫给你权力查账，是让你把府里那些吃里扒外的硕鼠，一只一只给本宫揪出来，剁碎了喂狗。不是让你在这里，跟本宫玩什么新词儿的游戏。”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楚离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胡萝卜之后的大棒，虽迟但到。
只听萧晞月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他的耳膜上。
“本宫给你三天时间，让你适应这里。现在时间到了。”
她的目光如刀，直刺楚离的内心。
“本宫给你权，给你人让你放手去做。但你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反而打草惊蛇，让裴相的人有所警觉，你知道后果。”
她忽然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妹妹在天牢里，能不能睡个安稳觉，能不能每天都吃上一口热饭，不被人欺负…”
她拖长了尾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楚离最敏感的神经上。
“全看你的价值，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