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苏璃感觉自己像飘在海上，一会儿是被秦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一会儿是江临在流沙里下沉时决绝的眼神，最后定格在他坦诚自己记忆可能有问题时，那带着脆弱和坚定的复杂目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光大亮，才勉强睡了两个多小时。
醒来时已是中午，头脑依旧有些昏沉。她推开房门，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江临正站在小厨房的流理台前，背对着她，动作不太熟练地在煎蛋。旁边的桌子上摆着豆浆和包子。他换了件干净的深灰色T恤，背影挺拔，但微微弓着背专注煎蛋的样子，莫名削弱了几分他平日里那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感。
听到开门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醒了？吃点东西。”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昨晚那场激烈的争吵和后续的坦诚从未发生过。
苏璃“嗯”了一声，去卫生间洗漱。冰凉的水扑在脸上，驱散了些许疲惫，也让思绪清晰起来。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盟友？暂时是的。但经过昨晚，好像又不止是单纯的盟友。那种彼此袒露一部分脆弱后，微妙地拉近的距离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坐到餐桌前，江临把煎得边缘有些焦黑的蛋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自己则拿起一个包子默默吃着。
“谢谢。”苏璃低声说，拿起筷子。
“补充体力，晚上要干活。”江临言简意赅，视线落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脸色还是不好，吃完再休息会儿。”
他的关心很直接，不带太多温度，更像是一种对任务伙伴身体状况的客观评估。但苏璃心里还是稍微暖了一下。至少，他还在履行“盟友”的职责。
“我没事。”她摇摇头，咬了一口煎蛋，味道居然还行，“我们什么时候去英华殿？”
“入夜后。那边虽然是未开放区，但白天仍有少量工作人员和安保巡逻，晚上行动更隐蔽。”江临喝了一口豆浆，“白天我们最后核对一遍地宫图和祀骨的反应，确定具体方位。”
饭后，两人再次摊开地宫图和那块用布包着的祀骨。
白天光线充足，地宫图上的细节更加清晰。那些用未知矿物绘制的线条，在自然光下泛着极淡的珍珠般的光泽，龙鳞标记的位置在英华殿建筑群偏西北的角落，那里似乎是一片相对独立的院落，地图上标注了一个模糊的古字，苏璃辨认了半天，结合建筑布局，推测可能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库房或者祭品整理处。
“是这里。”苏璃用手指点着那个位置，“按照图上比例尺，入口应该在这个院落的影壁或者地砖之下。”
江临拿出故宫的详细建筑布局图进行比对，确认了那个院落的存在，卫星图上显示那里植被茂密，确实像是久未打理的样子。
“现在，试试这个。”江临将那块祀骨推到苏璃面前，布包只揭开一角，“集中精神，感受它和地图上这个标记点的联系。不用触碰。”
苏璃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龙鳞标记和面前的祀骨上。起初没什么感觉，只有那块骨头散发着的、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但当她努力在脑海中构建那个院落的具体形象，想象着地底可能存在的空间时，指尖开始传来熟悉的、微弱的麻痒感。
同时，那块苍白的祀骨，表面那些诡谲的纹路，似乎极其轻微地亮了一下，像黑暗中萤火虫一闪而逝的光。一股微弱的牵引力，明确地指向地宫图上标记的那个方位。
“有反应！”苏璃有些激动地抬头，“它……好像在指路。”
江临目光一凝，仔细看着祀骨，又看看地图。“方向一致。看来秦风这次没骗我们，这东西确实是定位和开启入口的关键。”
他重新包好祀骨，神色凝重：“按照秦风透露的和我们已知的，‘钥匙’是这块祀骨，但使用‘钥匙’的人，是你。地宫的防御机制针对‘鳞裔’，而最后的认证需要……我们两个。”他提到“我们两个”时，语气略微有些不自然。
苏璃想起断龙石内侧的“非鳞裔者入此门者死”，以及最后石门上那对契合他们掌纹的凹槽，点了点头。这一切，仿佛在千年前就已设定好，只等待他们的到来。
“所以，今晚，”江临看着她，眼神锐利，“我们可能会找到入口，也可能会触发未知的危险。你确定要下去？”
苏璃几乎没有犹豫。“要下去。”她回答得斩钉截铁。龙袍的秘密，刘师傅的发疯，她自身能力的来源，还有江临那混乱的前世记忆……所有的谜团，答案很可能就在下面。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了。
江临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答案，没再说什么，只是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晚上要带的装备：强光手电、备用电池、能量棒、急救包、绳索、多功能工具钳，还有他那把特质的多功能匕首。动作熟练，一丝不苟。
看着他准备的这些东西，苏璃才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即将进行的，不是一次普通的考古勘探，而是一次真正的、充满未知的地下冒险。
等待天黑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苏璃试图再看会儿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江临则大部分时间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似乎在调阅什么内部档案，眉头一直锁着。
傍晚时分，他接了个电话，走到阳台低声说了几句。回来后，对苏璃说：“外围布控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我们在下面失联超过12小时，或者有非授权人员接近入口，他们会介入。”
这算是上了一道保险，但苏璃心里明白，真到了下面，遇到机关或者超自然现象，外面的支援能起到的作用有限。主要还是靠他们自己。
天色终于彻底暗了下来。
两人换上了深色的、便于活动的冲锋衣和运动鞋。江临将祀骨小心地装进一个特制的防震盒，塞进背包内侧。他递给苏璃一个轻便的腰包，里面装着小型手电、哨子、少量高热量食物和一瓶水。
“跟紧我。”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看着苏璃，语气郑重，“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冷静。一切以安全为前提。”
“明白。”苏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和一丝兴奋。
夜晚的故宫，褪去了白日的庄严与喧闹，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静谧而深邃的面貌。只有巡逻保安的手电光柱偶尔划过，很快又归于沉寂。
两人避开主路，借着建筑阴影和树木的掩护，熟门熟路地朝着英华殿西侧那个废弃院落摸去。江临显然对这里的监控和巡逻路线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预判并避开。
越靠近目标院落，周围的空气似乎越发安静，连夏夜常有的虫鸣都稀疏了不少。月光被高大的宫墙和繁茂的古树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终于，他们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那个院落。院门是一扇破旧的朱漆木门，上面的铜锁早已锈蚀，江临用工具轻轻一别就开了。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腐的、带着泥土和衰败草木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院子里果然如卫星图所示，荒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色彩斑驳的琉璃影壁，影壁前散落着一些残破的石构件。四周的庑房窗棂破损，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就是这里了。”苏璃低声道，从腰包里拿出那个小号强光手电，照射着那面影壁。影壁上的琉璃图案大多剥落，模糊能看出是一些祥云仙鹤的纹样，但整体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苍凉。
江临示意她先别动，自己则快速绕着院落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潜伏。然后他回到影壁前，从背包里取出那块祀骨。
祀骨暴露在空气中，在清冷的月光下，那苍白的颜色更加醒目。它似乎比在安全屋里时更“活跃”了一些，表面的纹路像呼吸般微微起伏，散发出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感受它。”江临对苏璃说，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苏璃闭上眼，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感应比白天强烈得多！那祀骨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指南针，一股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牵引力，牢牢地指向那面巨大的琉璃影壁！
“在影壁后面？或者……下面？”苏璃睁开眼，语气肯定。
江临走到影壁前，用手仔细敲击着影壁的基座和周围的青砖地面。声音沉闷，听不出明显的空洞。他又试着推动影壁，纹丝不动。
“不是蛮力能打开的。”他退后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影壁和其周边的环境，“地图上标记的是五行阵。金、木、水、火、土……对应的机关点应该就在这附近。”
苏璃也打起手电，仔细搜寻。她的目光掠过荒草、残破的石构件、斑驳的墙面……
“你看那里！”她忽然指着影壁左侧，靠近墙角的地面。那里半埋着一个不起眼的石墩，石墩顶端，镶嵌着一枚布满铜绿的门钉，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金？”
江临走过去，蹲下身检查那枚门钉。“像是旧物。”他用手套擦拭了一下门钉表面的铜绿，露出下面隐约的龙纹。“位置符合‘金’属西方。”
接着，在影壁右侧，他们发现了一个歪倒的、内部积存着雨水和落叶的石制水缸。“水属北方，对应这个。”
在影壁正后方，紧挨着院墙，生长着一棵形态虬结、明显年代久远的古柏。“木属东方。”
在古柏斜对面，一间庑房屋檐下，有几片颜色明显与其他不同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火属南方，对应琉璃瓦。”
最后，两人的目光落在影壁正前方那片布满杂草的土地上。“土居中央，对应这片地面。”
五个点，暗合五行方位，将它们连接起来，恰好将那面琉璃影壁围在中央。
“找到了。”江临站起身，眼神锐利如鹰，“五行定位，机关应该就藏在这五个点里。按照相生顺序，还 是相克顺序触发？”
苏璃凝神思索，回忆着古代五行学说的应用。“地宫是藏风聚气、守护重宝之所，多用相生循环，以求稳固绵长。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应该是这个顺序。”
她指向那枚门钉：“从‘金’开始。”
江临点头，没有丝毫迟疑。他走到那石墩前，没有贸然去拔那门钉，而是尝试着按照顺时针方向，用力旋转。
“嘎达……”一声轻微的、机括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那枚门钉，竟然被他转动了四十五度角！与此同时，旁边那个石制水缸里积存的雨水，毫无征兆地轻微荡漾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水生木。”江临立刻走到那口破水缸旁，手按在缸沿，尝试推动。水缸沉重，但他发力之下，缸体发出“咕噜”的摩擦声，向着那棵古柏的方向微微移动了寸许！
几乎在水缸停稳的瞬间，那棵古老的柏树，靠近根部的一根粗壮枝桠，无风自动，轻轻摇曳了一下，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
“木生火。”苏璃的心提了起来，指向那几片特殊的琉璃瓦。
江临助跑两步，敏捷地攀上庑房的外墙，身手矫健得像一只猎豹。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几片琉璃瓦，发现其中一片可以按压。他用力按了下去！
“咔。”一声清晰的脆响。被按下的那片琉璃瓦微微下沉。紧接着，影壁正前方那片空地的中央，几块看似普通的青砖缝隙里，突然冒起一股淡淡的、如同焚香般的青烟，带着一股奇异的檀香味。
“火生土。”苏璃屏住呼吸。
最后一步，“土生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片冒起青烟的空地上。
江临从墙上跃下，走到空地中央，用脚试探性地踩踏那些青砖。当他的脚踏上其中一块颜色略深的方砖时，脚下传来了明显的下沉感！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两人面前那面巨大的、原本浑然一体的琉璃影壁，从底部开始，缓缓地、带着积年尘土簌簌落下的声音，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黑暗的缝隙。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千年尘封气息的风，从缝隙中猛地吹出，拂过两人的面颊。
入口，洞开了。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