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的生活，套上了一层坚硬的、程序化的外壳。
他成了单位里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个人。文件处理得滴水不漏，会议发言精准犀利，连最挑剔的领导也挑不出错。
只是那层外壳之下，是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日夜不休的焦灼。
像一台高速运转却内部过热的机器。
他不再回那个空荡的家，宁愿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仿佛只要不回去，就能假装某些东西还未失去。
直到那天傍晚，他鬼使神差地驱车回了家属院。
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切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连她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的一枚备用发夹都没动过。
他走到客卧，那个卡通创可贴盒子还立在空荡荡的书桌上。
他伸手拿起，盒子很轻，里面是空的。
就像他此刻的心。
烦躁地将盒子扔回原处，他转身去了书房。
那个锁着离婚协议和《告知函》的抽屉，像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禁忌的诱惑。
他最终没有打开。
目光落在角落的碎纸机上。
他走过去，蹲下身，打开了碎纸机的废纸盒——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
里面并非空空如也。
还残留着一些极细碎的、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纸屑。是那种彩色喷墨打印机打印出的、带着淡淡颜色的碎末。
他记得，她的论文里，有些图表是彩色的。
这些，就是她那篇“杰作”最后的残骸。
他伸出指尖，拈起一点彩色的碎屑。粉末般细腻，带着一股微弱的、混合着墨水和纸张的味道。
这就是她留给他的一切。
一篇化为碎屑的论文，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一个空了的创可贴盒子。
还有……这满室令人窒息的空洞。
他闭上眼，靠在书架上，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掌控？他连自己的情绪，连一个“研究样本”的心，都未曾真正掌控过。
—
手机在寂静中响起，是王处。
“沈执，在哪儿呢？出来喝一杯？几个同事都在，就差你了。”
沈执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地址发我。”
他需要酒精，需要噪音，需要任何能将他从这该死的、无休止的内心拷问中暂时解救出来的东西。
酒吧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同事们聊着单位的八卦，抱怨着工作的压力。沈执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很少搭话。
王处凑过来，压低声音：“还跟弟妹闹别扭呢？我看你这样子不对。要不，哥几个帮你想想办法？哄女人嘛，无非就是……”
“不用。”沈执打断他，声音因酒精而有些沙哑，“她走了。”
王处一愣：“走了？什么意思？回娘家了？”
“不是。”沈执仰头灌下半杯威士忌，冰凉的液体灼烧着喉咙，“留下离婚协议，走了。”
王处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想开点。这……唉……”
旁边一个年轻同事醉醺醺地插话：“沈科，这有什么难的！找我啊！我表哥在通信公司，只要有号码，定位个大概位置分分钟的事！找到人，什么都好说！”
沈执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定位……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卑劣，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知道她的手机号。
找到她。质问？挽回？还是……只是确认她是否安好？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酒精放大了他内心深处的混乱和……那份他不愿承认的、名为“在乎”的情绪。
“不用。”他再次拒绝，声音更沉，“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我先走了。”
不顾同事的挽留，他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喧嚣的地方。
夜风一吹，酒意上涌，却让那个“定位”的念头，更加清晰地盘旋在脑海里。
像恶魔的低语。
—
回到冰冷的家，他倒在沙发上，头痛欲裂。
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屏幕亮起，显示出她的号码——那个他从未存入手通讯录，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手机里某个不常使用的、与工作相关的定位应用程序（之前曾用于协同外出调研）。需要最高权限验证。
他的手指悬在“确认”上方，微微颤抖。
理智在呐喊这是错的，是侵犯，是底线之下。
可情感，那失控的、名为“不甘”与“放不下”的情感，像藤蔓般缠绕着他，将他拖向深渊。
他想知道她在哪里。
想知道离开他之后，她过得好不好。
想知道那个把他当成“样本”的女人，是否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这个念头，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权限验证通过。
屏幕中央的地图上，一个微小的光点，在城市的某个区域，清晰地闪烁起来。
找到了。
沈执盯着那个光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停。
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没有猎手锁定目标的快感。
只有更深的、无尽的茫然，和一种沉入冰窖般的寒冷。
他找到了她。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