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文学
高质量网文粮草推荐

第4章

那股子冰冷,像是活物,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林卫国被王老五和李猴子从洗衣池里“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嘴唇乌紫,牙关磕碰得咯咯作响,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胡彪在不远处抱着胳膊,脸上那道疤都带着得意的笑。王老五和李猴子假惺惺地帮他拧着湿透的囚服,嘴里说着“走路咋这么不小心”,眼神里的恶毒却藏都藏不住。

管教闻讯赶来,看着林卫国这副模样,皱了皱眉,骂了句“干活毛手毛脚”,但还是让人把他扶回了监舍。毕竟,真出了人命,他们也麻烦。

回到那间充斥着怪味的监舍,林卫国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扔进冰窖的石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湿衣服贴在身上,带走最后一点热气。同监舍的人,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偷偷瞥来几眼,带着点看热闹的意思,没人上前帮忙。那胡彪三人组更是时不时投来阴冷的目光,像等着猎物咽气的狼。

林卫国蜷缩在通铺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里,扯过那床又硬又薄的被子裹住自己,可根本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他只觉得头越来越沉,眼皮像灌了铅,浑身骨头缝里都开始酸疼。

他知道,这是要发烧了。在清河县,感冒发烧不算啥大事,喝碗姜汤捂捂汗就好了。可在这里,在这缺医少药、环境恶劣的劳改农场,一场重感冒,可能就能要了人的命。

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地闪过很多念头,想起家里温暖的炕头,想起母亲熬的热气腾腾的姜糖水,想起沈兰香那张带着担忧的俏脸……最后,定格在洗衣房那池浑浊的冰水和胡彪那张狞笑的脸。

不行,不能就这么倒下!他还没洗刷冤屈,还没回去见兰香!他死死咬着牙,凭着一点意念硬扛着。

到了晚上,情况更糟了。他开始浑身打摆子,一会儿冷得像掉进冰窟,裹紧被子还哆嗦;一会儿又热得像被架在火上烤,恨不得把衣服全扯掉。脸颊烧得通红,呼吸又粗又重,喉咙里像有砂纸在磨,干得冒烟。

“喂,83754,你没事吧?”旁边一个稍微面善点的犯人,看他样子不对,小声问了一句。

林卫国想摇摇头,却连动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出工哨响的时候,林卫国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体软得像滩泥,脑袋一离开枕头就天旋地转,直接又栽了回去。

带工的管教进来清点人数,看到他这副样子,伸手一摸他额头,烫得吓人。

“妈的,真病了?”管教啐了一口,脸色不太好看,“来两个人,把他抬医务室去!”

所谓的医务室,也就是一间稍微干净点的平房,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脸色跟墙壁差不多白的狱医。狱医拿着个老式体温计给林卫国量了量,水银柱直接窜到了三十九度八。

“重感冒,引发高烧。”狱医推了推眼镜,语气没什么起伏,“没啥好药,给你打一针退烧的,再开点阿司匹林,回去多喝热水,硬扛吧。”

冰凉的针剂打进肌肉,又吞了几片白色的药片。林卫国被抬回监舍,昏昏沉沉地躺着。

可一天过去,烧一点没退,反而好像更厉害了。他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兰香”,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骂“胡彪”。意识模糊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又回到了公审大会上,下面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指着他骂……

同监舍的人看他这样,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传染,或者沾上麻烦。胡彪那几个人,更是乐见其成,巴不得他直接烧死。

又熬了一天,林卫国已经水米不进,嘴唇干裂起泡,整个人瘦脱了形,气息微弱。狱医来看过一次,摇摇头,对管教说:“烧一直不退,肺部可能有点感染了,咱们这条件……看他自己造化吧。”

这话几乎就是判了死刑。在这地方,生了重病,基本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林卫国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漂浮,又像是在火海里煎熬。他好像看到了去世多年的奶奶在向他招手……不行,不能去!他还有事没做完!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心里呐喊,挣扎。

就在他意识快要彻底沉沦的时候,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慢慢走到了他的铺位前。

是那个睡在通铺最角落里的老者。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不像其他犯人那样麻木,反而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他平时极少说话,总是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吃饭,像个隐形人。林卫国只知道他姓马,也是个重刑犯,具体因为啥进来的,不清楚。

马师傅蹲下身,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摸了摸林卫国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寒气入骨,郁而化热,再烧下去,五脏都要伤了。”马师傅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他站起身,走到监舍门口,对守在外面的管教说了几句什么。过了一会儿,管教居然破天荒地给了他一点权限。

马师傅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样东西:一小块老姜,几根干枯的、像草根一样的东西(后来林卫国知道那是柴胡和黄芩),还有一个破旧的搪瓷缸子。

他就在监舍角落里,用犯人偷偷藏起来的一点热水,把姜捣碎,和那些草根一起放进缸子里,借着屋里那点可怜的余温煨着。一股苦涩中带着点辛辣的气味慢慢弥漫开来。

胡彪斜眼看着,嗤笑一声:“老马头,你还真当自己是郎中了?别瞎折腾了,浪费东西。”

马师傅头也没抬,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搪瓷缸子,仿佛那里面熬的是救命的仙丹。

药熬好了,黑乎乎的一碗。马师傅扶起几乎不省人事的林卫国,小心地,一点点把那股子苦涩无比的药汁给他灌了下去。

林卫国在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所到之处,那冰寒的感觉似乎被驱散了一点。

马师傅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点烧酒,用布蘸了,不停地给他擦拭额头、腋窝、手心脚心。

一遍,两遍……

夜里,林卫国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被汗浸透了。但奇怪的是,那种让人窒息的燥热感,随着汗水排出去不少,脑袋虽然还沉,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要裂开似的疼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马师傅还坐在他铺位边的小板凳上,靠着墙壁,似乎睡着了,但手里还攥着那块蘸了烧酒的布。

第二天早上,林卫国的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了一些,虽然还是虚弱,但至少意识清醒了,也能勉强喝下一点稀粥。

狱医再来检查时,也感到惊讶,看了看马师傅,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林卫国继续休息。

又连着喝了两天马师傅熬的那苦药汤,林卫国的高烧彻底退了,虽然身体被这场大病掏空,虚弱得厉害,但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他能坐起来的时候,看着那个又恢复到沉默状态,坐在角落里的马师傅,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巨大的疑问。

他挣扎着,挪到马师傅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马师傅,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马师傅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举手之劳。”

“对您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再造之恩。”林卫国语气诚恳,“我叫林卫国,清河县人,因为……被人冤枉,才到了这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沉默的老人说这些,或许是感激,或许是压抑太久,想找个人倾诉。

马师傅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林卫国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马师傅,您……您为什么救我?他们都说,在这里,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

马师傅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似乎透过监舍的小窗户,看向了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我年轻时,也学过几年中医,后来……改了行,做了裁缝。”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我救你,一是看你年纪轻轻,不像个奸恶之人,死在这里,可惜了。”

“二嘛……”他收回目光,看向林卫国,那平静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我有个儿子,如果还活着,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说完这句,马师傅便不再开口,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卫国愣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原来马师傅是因为“投机倒把”判的重刑?他以前还是个中医?他儿子……不在了?

这个沉默神秘的老者,身上似乎藏着很多故事。他出手相救,仅仅是因为怜悯和移情吗?林卫国总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这位身怀技艺却身陷囹圄的马师傅,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以后,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