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稀粥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很快就被破屋里无孔不入的寒气吞噬殆尽。
小丫和牛哥儿舔干净碗底最后一点米汁,眼巴巴地看着空碗,眼神里的渴望让人心头发酸。
角落里,母亲的咳嗽声再次变得急促而痛苦,像是要把那副枯瘦的身躯彻底撕裂。
凌云(他必须习惯这个名字,习惯这个身份)站在门口,望着外面荒芜的院落和更远处苍茫的山峦。寒风卷着枯叶打旋,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得他头脑异常清醒。
绝望没有用,自怨自艾更没有用。他是这里唯一能思考、能行动的成年人。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关上门,将那刺骨的寒风暂时隔绝在外,尽管屋内的温度也高不到哪里去。
他走到母亲的铺位边,再次蹲下身。这一次,他没有贸然伸手,只是仔细观察着。
妇人咳得浑身颤抖,脸色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呼吸时喉咙里带着明显的哮鸣音和湿罗音。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后,她都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破褥子里喘息,眼神涣散。
凌云的心不断下沉。
这症状听起来像是严重的肺部感染,伴有大量痰液却无力咳出,很可能已经导致了呼吸衰竭的早期表现。缺氧和营养不良让她极度虚弱。
“娘这样……多久了?”他低声问跟在旁边的牛哥儿。
牛哥儿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眼圈发红,小声道:“一直咳……入秋后就更重了……前几天开始,咳得更厉害,有时候还……还带血丝……”他声音里带着恐惧,“郎中说,说……怕是痨病,没救了……”
痨病。肺结核。在古代几乎是绝症。
但凌云是现代医生。他知道,即便是肺结核,在早期规范治疗下也并非不可治愈。只是现在,母亲的情况显然已经到了非常晚期,并且合并了严重的细菌感染和全身衰竭。
没有抗生素,没有支持治疗,甚至连最基本的营养都无法保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无力感。现在想治愈是天方夜谭,唯一能做的,是想办法缓解她的痛苦,尽量维持住她这如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他需要草药。哪怕只是最基础的,具有清热、化痰、止咳作用的草药。
“之前郎中开的药方,还有吗?或者药渣也行。”他怀着一丝希望问。
牛哥儿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早就没了……最后一副药,还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药渣……娘说还能熬味,熬了又熬,早就没颜色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凌云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母亲那痛苦不堪的脸上。
现代医学的知识在他脑中飞速运转。无法进行病原学治疗,那就对症处理。首要的是让她呼吸顺畅一些,把那些该死的痰咳出来!
他看向牛哥儿和小丫:“家里有热水吗?”
两个孩子茫然地摇头。灶膛是冷的。
“去烧一点。”凌云吩咐道,“烧开。”
牛哥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大哥”会发出这样的指令,但还是听话地和小丫一起,跑去院子角落捡拾枯枝落叶。
凌云也跟了出去,一起动手。很快,一小堆柴火被抱了进来。
点燃灶火的过程磕磕绊绊。凌云几乎没生过这种土灶,最后还是牛哥儿熟练地用火石引燃了干草,小心地吹燃,才将火生了起来。
那个豁口的黑陶锅被架上,倒入少量的水——水是从院里一个积攒雨水的大缸里取的,带着浑浊的沉淀。
等待水开的间隙,凌云让牛哥儿找来家里最厚实的一块破布。他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母亲的舌头——舌质红,苔黄腻。
又示意牛哥儿帮忙,他极其小心地再次尝试听诊她的肺部(尽管隔着手和衣服,效果甚微),确认痰鸣音非常重。
水很快烧开了,冒着滚烫的白汽。
凌云让牛哥儿扶着母亲,尽量让她半坐起来。他用破布垫着,端起陶锅,将滚烫的水慢慢倒入另一个破碗里,凉着。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牛哥儿和小丫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让牛哥儿继续扶着母亲,自己则走到母亲身后,示意她向前倾身。
他双手手掌弯曲,形成空心状,避开脊柱,力道适中地、有节奏地拍打起她的背来。
“咳……咳咳……你……做什么……”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挣扎,却无力推开他。
“帮您把痰咳出来!会舒服点!”凌云大声道,手下动作不停。
这是最基础的物理排痰法,对于无力咳痰的病人至关重要。
啪、啪、啪……有节奏的拍击声在寂静的破屋里回响。
牛哥儿和小丫紧张地看着,不知所措。
拍打了约莫一两分钟,凌云停下手,示意牛哥儿将母亲扶得更靠前一些。他拿起那碗已经变得温热的开水,递到母亲嘴边。
“娘,慢慢喝点热水,润润喉咙,然后用力咳!”
母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看看那碗热水,最终抵不过喉咙里难以忍受的瘙痒和窒息感,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
温热的水流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咳!用力咳!”凌云鼓励道,手掌再次轻轻拍打她的背心。
或许是温热的水起了作用,或许是拍击真的起了效,母亲猛地弓起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呕——!”
一大口浓稠的、黄绿色的、带着血丝的脓痰终于被她咳了出来,溅落在凌云事先铺好的干草上。
咳出这口痰后,母亲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牛哥儿怀里,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是,那拉风箱般可怕的哮鸣音,明显减轻了!
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
牛哥儿和小丫都惊呆了,怔怔地看着那口浓痰,又看看喘着气但神色似乎舒缓了一点的母亲,最后看向凌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凌云稍稍松了口气。他小心地清理掉污物,又给母亲喂了几口温水。
母亲喘息稍定,再次看向凌云时,眼神里的恐惧和疏离减少了些许,多了一丝茫然和极细微的难以置信。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痛苦急促。
凌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感染依旧存在,营养无法跟上,下一次痰液堵塞很快就会发生。
但他毕竟做到了点什么。用最原始的方法,缓解了病人的痛苦。
这一刻,他仿佛找回了一点作为医生的价值和掌控感。
小丫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小声问:“哥……娘是不是……好点了?”
“嗯。”凌云点点头,看着小女孩眼中燃起的微弱光亮,补充道,“但只是暂时。需要吃药。”
希望的光芒在小丫眼中闪烁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可是……没有钱……”
凌云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那片荒芜的山野。
“没钱,就去山里找。”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现代的知识,是他唯一的宝藏。他必须利用起来,识别出能用的草药。
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