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玫瑰的甜香与血液的铁锈味纠缠在一起,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奢靡的腐败气息。陆沉指腹上为沈稚拭去血痕的触感仿佛还在,温热,柔软。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已经重新被冰雪覆盖。刚才那瞬间的温情,不过是一场幻觉。
助理林伟领着一队人走了进来。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动作高效、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像一群沉默的、只为清理而存在的机器。他们对满地的尸体和狼藉视若无睹,只在经过陆沉和沈稚时,才停下脚步,行以注目礼。林伟的目光落在沈稚身上,那眼神里再无半分轻蔑,只剩下一种无法掩饰的、混杂着敬畏与深深忌惮的复杂情绪。
“清理干净。”陆沉的命令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吩咐打扫落叶,“把她也‘清理’一下。”
他转身,径直走向通往别墅内部的幽深通道,背影冷硬如铁。
沈稚的心猛地一沉。两名面无表情的女侍从上前,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以为是回主卧,是去清洗、换药。但她们引导的方向,却通往别墅的地下,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冰冷的未知区域。
空气里的消毒水气味越来越浓,几乎要将玫瑰与血的记忆彻底洗刷。最终,她被带入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空间。这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金属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精密仪器,环绕着一张位于中央的医疗床。光线明亮到刺眼,却毫无温度。这里比陆沉那座戒备森严的书房,更像是他真正的、跳动的心脏。
陆沉已经在了。他换下了那件被子弹撕裂的礼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松开的领口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一名沉默的医生正在为他处理肩膀上的擦伤,动作轻柔而专注。他看着被带进来的、依旧穿着那身破损血污婚纱的沈稚,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经历过极限压力测试的武器,评估着它的性能与损伤。
医生处理完毕,被陆沉一个眼神遣退。巨大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合拢,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你做得很好。”陆沉开口,是陈述,不是赞扬,“用一场玫瑰雨,废掉了他们价值三百万美金的热成像仪,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
他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比这间密室的金属更冷:“但你也违背了契约。你擅自行动,将自己和我暴露在枪口下。这是违约。”
沈稚笑了。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浓重的嘲讽。“契约?那张纸吗?”她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居高临下的意味,“现在,你跟我谈契约?”
她以为,在共同经历生死之后,那份写满了屈辱的协议,早已被枪火与鲜血烧成了灰烬。
“那张纸,只是船票的票面。”陆沉走到墙边一面巨大的触控屏前,将拇指按在识别器上。屏幕无声亮起,跳出的,正是沈稚在邮轮上签下的那份《所有权转让协议》的电子版。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精准地放大了她签名下方,那一行用特殊数字和符号编码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超链接。
“船票,总有乘客须知。”他轻声说,指尖点开了那个链接。
一个全新的界面,带着幽蓝色的冷光,悍然占据了整个屏幕。标题只有五个字,却像五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沈稚的瞳孔。
《血契附则》。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附则只有三条,简单,粗暴,不讲任何道理。
一、共生:乙方(沈稚)的生命体征,包括但不限于心率、血压、体温,将作为甲方(陆沉)生命维持系统的核心冗余参数。乙方存,则甲方存。
二、绑定:甲方的生命体征,同样反向绑定乙方。甲方死,乙方作为“生物活性容器”的价值即刻清零,契约将启动最终清除程序,对乙方进行物理性销毁。
三、唯一法则:本契约不存在“违约”选项。任何一方试图通过非正常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自杀、谋杀、或寻求外部力量干预)解除或破坏契约,都将被系统判定为对双方的共同攻击。违约者,死。
沈稚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刚刚用一场浴血奋战建立起来的、那份关于“价值”和“平等”的幻觉,被这三条更底层、更不讲理的规则,彻底击得粉碎。她以为自己成了王后,结果发现,她只是从一个笼子,被换到了一个与狮子绑在一起的、更小、更坚固的笼子里。
他们不是同盟,他们是捆绑在同一根导火索两端的炸药。
“现在,你明白了吗?”陆沉走到她面前。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平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与她同样的、被锁死的宿命。
“我买的不是你的一夜,也不是你的一生。”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比死亡更冰冷、更绝对的平静,“我买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同一条命。”
他不是在威胁,他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欢迎来到黑曜石之心,沈稚。”他缓缓说出她的名字,那声音里不带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同类被拖入地狱的、诡异的共鸣,“从现在起,你不是我的‘藏品’,也不是我的‘妻子’。”
“你是我的……另一条命。”
沈稚看着他在屏幕上冰冷的倒影,也看到了自己。她那身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婚纱,在这一刻,看起来才真正像一件加冕的长袍。那不是爱情的见证,也不是权力的象征。
那是荆棘王冠。
用她和他的生命,共同铸造。
她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手指上那枚冰冷的“荆棘”戒指。第一次,她感觉不到它的束缚,而是感觉到了一种与另一个生命同频共振的、致命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