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国家科学院对我很重视。
因为我年纪小,行动不方便,还专门给我派了一个李阿姨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李阿姨胖胖的,干活很利索,脸上总是带着笑。
我去学习回来,发现房间里已经被她归置得井井有条。
而床上的枕头边,则静静的躺着一只缝补过的栗色兔子玩偶。
我瞳孔骤缩,愣在原地,望着那兔子,嗓子一阵阵发紧。
李阿姨见状,有些慌了。
“这是怎么了?”
她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那只兔子玩偶,顿时歉疚道:
“希希,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
“我是看你箱子里放着这个玩偶的碎片,就顺手把它给缝起来了。我不知道你会不高兴……”
“对不起,希希,我不该没有经过你同意,就随便动你东西的。”
李阿姨站在那,手足无措。
我转动轮椅,走到床边,拿起兔子,手指抚过它身上细密的针脚,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没关系……谢谢你……”
半晌,我擦了擦眼泪,对李阿姨笑道:
“它对我很重要,谢谢你帮我缝好它。”
你看,玩偶可以缝好,伤口可以愈合,游戏的bug可以修复。
那么,迷路的妈妈,一定也可以找回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有李阿姨全心全意的照顾,我全部身心都扑在了学习上。
我像是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的吸收着知识的水份。
我的导师惊异于我的进步速度,又向上级申请,给我派了新的老师过来。
中间,爸爸也曾给我打过电话。
每次,还未等我接起,便挂断了。
我知道,他想给我道歉,但又羞于出口。
不过,他的这些纠结,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我终于修好了我的游戏装备。
再进入游戏那天,我忍不住哭了。
游戏界面已经恢复了正常。
只是,游戏时间的夜晚,黑色的夜空里,一颗颗闪亮的星星有序地排出了一副画面。
那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是妈妈!
她果然在这里!
6.
下一瞬,天空中出现闪亮的两个字。
“希希!”
我忍不住哭喊出声:
“妈妈!”
“希希不哭,妈妈在,一直都在。”
组成字体的星星在不停地颤抖。
而我在无数个日夜里闷在内心的呼唤,终于等来了回应。
无尽的荒原上,我痛哭出声。
十年,我让妈妈在这里等了十年。
在妈妈的视角里,这十年没有尽头的等待,她该有多无助,多难过,多孤独呢?
歉疚,委屈,难过,加上重逢的欣喜,所有的情绪汇成了滔天巨浪,最终在我的眼睛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而与此同时,妈妈也在痛哭。
游戏世界里下起了绵密的细雨。
唯独在我身体四周,隔离出一块干燥的区域。
我知道,那是妈妈。
她在拥抱我。
7.
和妈妈的重逢,让我的动力更加充足。
妈妈跟我解释。
游戏的服务器终端同时也连着实验室。
当年发生意外时,妈妈的意识被反噬。
不幸中的万幸,她的脑电波逃到了游戏里,并影响了游戏世界。
后来,她与游戏融为一体,也能操控一部分游戏里的代码。
比如,用星星组成图案,让我登上游戏时,第一时间便能发现异常。
庆幸之余,我和妈妈复盘了当年实验意外的事情。
我把徐阿姨的说辞说给她听。
她沉默了许久,告诉我:
“我在实验开始之前,还特意检查过,核心密钥没有问题。”
“如果事后复查的时候,确认意外是核心密钥造成的,那么,中间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你可以找你爸爸,让他找人调查一下当年实验时的数据记录,相信一定能查出凶手。”
我张了张嘴,面露难色。
我还没告诉妈妈,爸爸和徐阿姨结婚的事。
如果可以,我想瞒她一辈子的。
可是,妈妈那么聪明,她很快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我无奈,只能略去我和爸爸的争执,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出来。
天上的星星慢慢黯淡下来。
但是很快,妈妈便释然了。
“我能理解他的选择,毕竟,你爸爸的未来还很长。”
“这些年,我也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最坏的一种,就是你们都把我给忘了,我一个人待在这个世界里,直到能量耗尽,意识消亡。”
“还好,你来了。希希,你是妈妈的光。”
“只是,如果不能重启实验项目,查不到具体数据,就很难查清到底是谁在捣鬼。”
我拍了拍胸脯:
“妈妈,这件事,交给我。”
8.
我把妈妈的意识存活在游戏里的事写成了报告,汇报给国家科学院。
国家科学院对妈妈之前的实验项目很感兴趣。
如果能够继续研发成功,不止可以造福广大残疾人士,还可以应用到战场上,让我们的国家立于不败之地。
最终,国家科学院决定,由国家拨款,任命我为项目负责人,重启这个实验项目。
爸爸知道这个消息后,去了妈妈的墓地,一个人待了很久。
回来后,他给我发了一个短信:
“希希,你长大了,跟你妈妈一样,很了不起。”
“爸爸对不起你。”
我看着短信,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妈妈仍活在游戏世界里的消息。
妈妈说的对,他的人生还很长。
既然他已经选择跟过去的记忆告别,拥抱上了新生活。
那我也没必要再把这些过去翻出来打扰他了。
而徐阿姨则一反常态,频频给我打电话。
“希希,当年我也是实验项目的一份子,如今项目重启,能不能让我也参与进去?毕竟,我还是有经验的。”
我忍不住蹙眉,婉拒道:
“不用了,徐阿姨,我这边人手已经够了。”
她还想再争取一下,旁边传来爸爸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你这十年来都没有工作过,一直在家做你的阔太太,早就跟不上科技发展了,这时候去,不是给希希添乱吗?”
徐阿姨只能作罢。
为了早日查出真相,我开始拼命工作。
在游戏里也是和妈妈探讨项目的进展。
李阿姨看着我日渐瘦削的脸,十分心疼。
变着花样的给我做好吃的。
有时候,看我熬夜,她有心想要唠叨我几句。
但是看到我眼中兴奋的充满希冀的光,劝诫的话忍不住又咽了回去,只是在日常照顾我生活起居方面更加用心了。
多亏妈妈工作一向严谨,每一项操作都留了痕迹。
很快,我们便查出了真相。
是徐阿姨!
她是妈妈的助手。
那天,在妈妈最后检查过核心密钥之后,她在上面动了手脚。
我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妈妈。
星星在空中不断跳动,闪了很久,却始终组不成字形。
是呀,我还记得,妈妈的工作日志里,徐阿姨既是她的助手,也是她最好的闺蜜。
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刺,妈妈该有多痛啊……
我心疼妈妈。
但是,依然不后悔把真相告诉给她。
她有权知道。
最终,星星在空中组成了一行字:
“就让法律来制裁她吧。”
我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了警方。
警察去家里逮捕她时,爸爸十分震惊。
徐阿姨则像是早有预料,平静的戴上了手铐。
她看向爸爸,流泪道:
“对不起,是我太贪心。”
“我一直都很嫉妒苏莉。”
“她有才华,又有好老公,唯一的缺憾就是生了一个残疾的女儿,可她竟然可以逆天改命,用科技手段治好她女儿的腿,我不甘心!”
突然,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平静的表情碎裂,神情激动起来:
“我也可以的。老公,你看,这些年,我们是不是过的很好?我还给你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
她挣开警察的束缚,扑向爸爸,状若癫狂:
“我比她苏莉要好的多!”
“本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的日子很完美,都怪她那个该死的女儿!她毁了我的一切!”
“我当时,应该把她一起杀了的!”
爸爸气红了眼,面色铁青,抬手重重的给了她一巴掌。
“你怎么敢?!”
“苏莉她一直把你当最好的闺蜜!”
“她有什么都想着你,你怎么忍心害她?!”
“你不止害她,你还骗我!”
爸爸怒吼着,还想冲过去打她,却被警察给拦住了。
徐阿姨被带走后,爸爸瘫软在地上,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悔恨万分。
“苏莉,苏莉,是我对不起你……”
“还有我们的女儿,你那么爱她,对不起……”
徐阿姨蓄意谋杀,被判无期。
爸爸失魂落魄,他把弟弟送到了寄宿学校,自己每天坐在妈妈的墓地前不肯回家。
保姆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劝劝他。
我想了想,给他发过去一张图片。
是游戏里的天空截图。
一排星星在天空中闪耀,写着:“我原谅他了。”
爸爸第一时间给我打来电话,我没有接。
他不再给我打电话。
保姆说,他重新又开始工作。
我的卡上收到了大笔的转账。
备注是:让我们一起把你妈妈的愿望完成吧。
9.
实验进行的很顺利。
十年过去,科技进步很大。
妈妈以前那些大胆的设想,现在逐一都能实现了。
转眼,到了验收成果的那一天。
这回的实验对象,是一个完全没有自主行为能力的志愿者。
他瘫在床上已经快五年了,意识被困在躯壳里,只有眼珠和手指能动。
实验开始前,他艰难的签下了生死状。
“就让我这个废人,再为国家做一点贡献吧。”
“顾教授,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是自愿的,虽死无悔。”
这是他报名时留下的心里话。
我希望,能给他新生。
按下开始按钮的那一刻,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屏幕。
脑机芯片插入成功……
机械外骨骼准备就绪……
数据开始对接……
10%……
20%……
50%……
数据对接到90%的时候,突然不再有进展。
我的心有些慌。
脑海里飞速的核对了一遍基础数据和流程。
没有问题啊……
怎么会?
正在这时,有工作人员紧张的汇报:
“不好,我们被黑客攻击了!”
“有人入侵了我们的程序,正在恶意篡改!”
现场顿时紧张起来。
这个实验项目对国家意义重大。
想来,是有敌对势力不知从哪里获知了信息,对我们展开恶意进攻。
敌人的攻势很猛。
病毒复制的很快,执行程序的电脑几近瘫痪。
要失败了吗?
我有些绝望的看着里面尚挂着一丝微笑的志愿者。
实验失败了还可以重来。
可那个人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我黯然神伤的时候,进度条突然又开始动了。
95%……96%……99%……100%!
数据对接完成。
脑机系统开始启动。
……
随着一声声电子提示音,现场由面面相觑,转变成一片欢呼雀跃。
“好奇怪,这病毒怎么突然间就被清除了?”
“这是天佑我华!”
志愿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依托着机械外骨骼,重新站了起来。
他欣喜若狂,脑中念头一闪,一个电子男声响起:
“成功了!我行动自如了!谢谢顾教授!”
所有人都在狂欢,我的心却猛地下沉。
妈妈!
我匆匆离开现场,进入到游戏界面。
习惯性抬眼,却只见一片略显凌乱的星幕:
“希希,有人攻击实验系统!妈妈去帮个忙!”
“太好了!病毒清除了……”
“希希,妈妈爱你……”
“对不起……”
我看着星幕,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
“妈妈!”
可是,这一次,星星们不会再回应我了……
10.
实验很成功。
整个实验项目组都受到了国家的表彰。
相关的技术被应用到医疗领域,给很多残疾的患者带来了希望和福音。
至于更加高端的核心技术,则应用在国家的军方。
为我国国防事业又献了一份力。
妈妈许诺我的,也终于兑现了。
我终于在现实中站起来了。
夜晚,星空下,我在湖边奋力奔跑,直到力竭。
我躺下来,看着天上的星星。
不远处,一个家庭在湖边露营。
小女孩搂着妈妈的胳膊在撒娇:
“妈妈,妈妈,你猜猜我有多爱你呢?”
妈妈幸福的笑着,回道:
“不管你有多爱我,我永远都要爱你更多,更多!”
我扭头,看着小女孩,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