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掉在地上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脆。陆屿白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僵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手指微微发抖，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块摔碎的玛德琳。
“姓林？”姜星辰看看奶奶，又看看陆屿白，”你们…认识？”
奶奶没有立即回答。她缓慢地蹲下身，捡起那块摔碎的蛋糕，然后用一种姜星辰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孩子，你母亲…是不是叫林雨眠？”
陆屿白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睁得极大：”你怎么会…”
“跟我来。”奶奶直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蛋糕屑，”阁楼上有东西你们该看看。”
姜星辰从没见过奶奶这样——平时总是笑呵呵的老人此刻神情肃穆，连走路的姿态都变得庄重起来。她和陆屿白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甜品店的阁楼堆满了旧物，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尘封的箱子上。奶奶挪开几个纸箱，从最深处取出一个褪色的红木匣子。
“这是…”姜星辰好奇地凑近。
奶奶打开匣子，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我留学法国时的毕业照。”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奶奶，站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学生中间，笑容灿烂。她身边站着一位东方女孩，两人亲密地挽着手臂。那女孩眉眼如画，长发披肩，有种出尘的气质。
“这是…”陆屿白的声音哽住了。
“你母亲。”奶奶轻声说，”我最好的朋友，林雨眠。”
姜星辰倒吸一口冷气。陆屿白像是被雷击中般僵立不动，脸色苍白如纸。
“我们同一年去法国，她学音乐，我学甜点制作。”奶奶抚摸着照片，”雨眠有个梦想——把音乐和科学结合起来。她说声音和光都是波，本质上是一回事。”
陆屿白的手无意识地摸向左臂的疤痕：”她…从未提过这些。”
“因为她回国后就被家里安排嫁给了你父亲。”奶奶叹了口气，”陆家是科学世家，看不起’不务正业’的艺术。雨眠的钢琴谱全被收走了，只偷偷留了一本给我保管。”
她从匣子里取出一本手写乐谱，封面上是娟秀的字迹：《星之系列》。
陆屿白接过乐谱，手指微微发抖。当他翻开第一页时，一张小纸条飘落出来。姜星辰捡起来，上面是一行法文诗句。
“什么意思？”她小声问奶奶。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有心人’。”回答的是陆屿白，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母亲…常说的句子。”
奶奶点点头，又从匣子里取出一个信封：”雨眠离开前寄给我的。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尝出橙花水的比例，就把这个给你。”
陆屿白接过信封，却没有立即打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姜星辰担心地碰了碰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为什么…”陆屿白的声音支离破碎，”为什么她从不告诉我这些…”
“也许她试过。”奶奶温柔地说，”但有些门，只能从里面打开。”
阁楼陷入沉默，只有尘埃在阳光中静静漂浮。陆屿白终于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便签和一把小钥匙。便签上写着：
「给小白：当你尝出橙花水时，说明你的心还活着。钥匙开的是老宅梧桐树下的盒子。记住，天赋不是负担，而是翅膀。妈妈爱你。」
陆屿白的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他摘下眼镜，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这个动作让姜星辰的心揪成一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屿白，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我需要空气。”他转身快步走下楼梯，几乎像是逃跑。
姜星辰想追上去，奶奶拦住了她：”给他点时间。”
“可是——”
“二十年的心结，不会一瞬间解开。”奶奶将照片和乐谱放回匣子，”去，给他送杯热茶。什么都别说。”
姜星辰泡了奶奶珍藏的茉莉花茶，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走向后院。陆屿白站在那棵老梨树下，背影僵硬如石。她轻轻将杯子放在他身边的石桌上，正要离开，突然听见他说：
“十岁生日那天，她做了玛德琳蛋糕。”
姜星辰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让我在实验室储物间等她。”陆屿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等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父亲找到我时，只说了一句话：’你母亲走了，别再提她。'”
一片梨花瓣飘落在石桌上，白得刺眼。
“后来我发现，她带走了所有的乐谱，却留下了实验笔记。”陆屿白继续道，”父亲说这是她最后的仁慈——至少没毁掉我的天赋。”
姜星辰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想起陆屿白电脑里那些冰冷的文件夹，想起他对待自己音乐才能的回避态度，想起他对甜食的抗拒…一切都源于那个被背叛的夜晚。
“奶奶不会骗人。”她轻声说，”那把钥匙…”
“老宅早就卖了。”陆屿白苦笑，”父亲厌恶一切与母亲有关的东西。”
姜星辰鼓起勇气转身，发现陆屿白的脸上有泪痕，但在阳光下很快蒸发不见。她突然想起那句法文诗：”星光不问赶路人…”
陆屿白猛地抬头看她，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我是说…”姜星辰绞着手指，”也许你母亲从未停止爱你。就像星光，即使光源消失，光芒依然在途中。”
陆屿白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伸手拿起那杯茉莉花茶抿了一口：”太甜。”
但这次，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回到地下室时，陆屿白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睛还有些发红。他将母亲的信和钥匙小心收进钱包，然后开始整理实验数据，动作比平时更加用力。
姜星辰默默坐在电脑前，帮他校对论文。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充满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傍晚时分，奶奶下楼来送晚餐，还带来了一本旧相册。
“我想你可能想看看。”她对陆屿白说，”雨眠在法国的日子。”
陆屿白接过相册，小心翼翼地翻开。照片里的年轻女子笑容明媚，或在钢琴前演奏，或在塞纳河畔写生，与后来他记忆中那个忧郁的母亲判若两人。
“她很快乐。”他轻声说。
“是的。”奶奶点头，”尤其是研究声光共振那段时间。她说要创作一首能让星星跳舞的曲子。”
陆屿白突然僵住：”《星之系列》…是研究笔记？”
“音乐与物理的结合。”奶奶微笑，”她说要留给未来的科学家儿子。”
姜星辰看到陆屿白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像是黑暗中突然点亮的星火。他迅速打开那本乐谱，不再只是看音符，而是仔细阅读页边的小字批注。
“这是…”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量子声学的前瞻研究！她预测了光子与声子的耦合效应！”
奶奶欣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能看懂。雨眠常说，她的小白有一双能听见星辰声音的耳朵。”
陆屿白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乐谱，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姜星辰从未见过他这样投入的状态，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姜星辰。”他突然抬头，”帮我个忙。”
“嗯？”
“唱一下这个旋律。”他指着乐谱上的一段，”中音C为基准。”
姜星辰眨了眨眼：”我…我唱歌跑调…”
“没关系，只需要相对音高。”
在陆屿白热切的目光下，姜星辰硬着头皮哼唱起来。跑调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但陆屿白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手指随着她的哼唱在空中划出复杂的波形。
“完美！”当她唱完时，陆屿白激动地说，”母亲是对的！声波与光波在这个频率上会产生共振！”他迅速在电脑上输入数据，”这解释了我上周遇到的异常波动！”
姜星辰和奶奶相视一笑。此刻的陆屿白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那种纯粹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正当气氛温馨时，姜星辰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周小棠的紧急来电：
“星辰！出事了！刚看到学校公告，陆学长被暂停实验室使用权，所有校内设备必须在明天中午前归还！更糟的是——”她的声音压低，”有人在论坛爆料说设备被非法转移到了校外，董事会已经报警了！”
姜星辰的脸色瞬间煞白：”什么时候的事？”
“公告是半小时前发的，但爆料帖刚出现十分钟。”周小棠急促地说，”陆学长父亲的名字出现在审批文件上…”
挂断电话，姜星辰不知如何向陆屿白传达这个消息。但当她转身时，发现他已经站在身后，表情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冷静。
“听到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开扬声器了。”
“陆学长，我…”
“意料之中。”陆屿白推了推眼镜，”父亲不会容忍失控。”
奶奶担忧地看着两人：”需要帮忙吗？”
陆屿白摇头：”设备所有权在我名下，只是借用学校场地。但他们可能会…”他犹豫了一下，”来找麻烦。”
姜星辰突然想起什么，跑上楼去，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文件夹回来：”营业执照和房屋租赁合同。我们合法经营，他们无权搜查。”
陆屿白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打算…”
“如果他们来，”姜星辰挺直腰板，”就得先过我这关。”
陆屿白的表情柔和下来：”谢谢。但没必要连累你们。明天一早我就把设备转移。”
“转移到哪？”姜星辰问。
“有个地方…”陆屿白若有所思，”母亲留下的老琴房。父亲不知道它的存在。”
就在这时，店门外的风铃突然剧烈响动，接着是重重的敲门声。一个粗犷的男声喊道：”开门！校产管理处检查！”
三人同时僵住。奶奶迅速反应过来：”星辰，带小白从后门走。我去应付。”
“不行！”姜星辰拉住奶奶，”您不能…”
“傻丫头，”奶奶镇定地笑了，”这是姜家的地盘。”
她转身上楼，背影突然高大得不可思议。姜星辰拉着陆屿白躲到储物间，透过门缝观察情况。
四个穿制服的男人站在店里，领头的正挥舞着一张纸：”我们接到举报，这里有非法存放的学校设备！”
奶奶不慌不忙地戴上老花镜，看了看那张纸：”搜查令？”
“校董会授权书！”
“哦？”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那请出示公安机关核发的正式搜查令。否则，”她指了指墙上的监控摄像头，”这就是非法侵入民宅的证据。”
领头的人一时语塞。另一个工作人员小声说：”老大，这老太太不好惹，听说她儿子是律师…”
姜星辰惊讶地看向陆屿白，用口型说：”我爸爸不是律师啊？”
陆屿白轻轻摇头，示意她继续听。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领头的人态度软化了，”如果设备确实在这里…”
“什么设备？”奶奶一脸茫然，”我们做甜点的，最大的设备就是烤箱。”
“有人看到物理系的精密仪器被运到这里！”
“哎呀，”奶奶突然拍手，”你们说的是不是今早那批医疗设备？红十字会借我们地下室做临时仓库，说是要给山区医院…”
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领头的人狐疑地问：”红十字会？”
“对啊，小张没跟你们说吗？”奶奶一脸无辜，”他可是拿着校团委的介绍信来的。”
姜星辰差点笑出声。陆屿白也微微勾起嘴角，对她耳语：”你奶奶真厉害。”
最终，在没有正式搜查令的情况下，那群人只能悻悻离开。奶奶送走他们后，下来敲了敲储物间的门：”安全了。”
陆屿白走出来，郑重地向奶奶鞠了一躬：”谢谢您。”
奶奶摆摆手：”别急着谢。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她严肃地看着陆屿白，”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陆屿白的目光落在那个装有母亲遗物的红木匣子上：”去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姜星辰上前一步：”我帮你。”
陆屿白想拒绝，但奶奶先开口了：”让她去吧。有些路，不该一个人走。”
夜深了，陆屿白坚持要守在地下室以防万一。姜星辰给他拿来毯子和枕头，意外发现他正在看母亲的乐谱，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音符，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需要什么就喊我。”她轻声说，”我睡在楼上。”
陆屿白点点头，突然叫住她：”姜星辰。”
“嗯？”
“谢谢你的…星光。”
姜星辰微笑：”不客气。明天见，星糖大大。”
走上楼梯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钢琴声——是陆屿白在用桌子模拟琴键，弹奏那首《星之系列》的旋律。在午夜的静寂中，那无声的音乐比任何声音都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