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夜宴,因公子赵廷渊在骑射小比中拔得头筹而格外喧腾。灯火璀璨,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作为公子院里的二等丫鬟,沈青萱与云裳皆侍立在廊下,随时听候传唤。
沈青萱悄悄抬眸,望向主位上那位众星捧月的青年。赵廷渊今日一身锦袍,面冠如玉,因酒意而微醺的眼眸扫过下方时,自带一股世家子弟的矜贵与风流。她的心不由得怦怦跳快了几分。若能得这样的人物青眼,即便只是个通房,将来若能有幸诞下一儿半女,抬为姨娘,便能摆脱为奴为婢、任人买卖的命运,享得半世富贵安稳。
这个念头,在她把全部身家都给绘琪后,便在心中扎了根。她自认容貌不差,性情也比云裳更沉稳周到,若是筹谋得当,未必没有机会。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云裳。只见云裳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水红色的衫子衬得肌肤胜雪,眉眼描画得格外精致,看向公子的眼神大胆又炽热,斟酒递巾时,纤纤玉指似有意无意地总要拂过公子的手背。
沈青萱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这云裳,竟如此按捺不住,要在今日这种场合出头!她暗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既鄙夷云裳的轻浮主动,又忍不住懊恼自己为何不再大胆些。若是公子就吃这一套呢?
宴至深夜,宾客渐散。赵廷渊显然喝多了,步履踉跄,被小厮扶着,口中犹自笑道:“不去正房……去书房,再来一杯……还要喝……”
钱嬷嬷见状,忙上前指挥:“快,扶公子去书房歇息。云裳,你速去小厨房,盯着他们把醒酒汤立刻送来!青萱,你去把这边夫人赏的那套莲纹茶具仔细收了。”
“是。”云裳声音清脆地应了,飞快地瞟了沈青萱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和得意,扭着腰肢便疾步往小厨房去了。
沈青萱心中那股不安与嫉妒瞬间达到了顶峰。她几乎是机械地走去收拾那套珍贵的茶具,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望向书房的方向。为何偏偏是云裳去送醒酒汤?钱嬷嬷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公子醉成那样……
她心乱如麻,既希望云裳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惹怒公子,又阴暗地期盼着她最好失手打翻汤碗遭顿斥责。各种念头在她脑中交战,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稳妥利落,只是指尖微微发凉。
时间过得极慢。书房那边静悄悄的,再不见人出来。沈青萱收拾完茶具,寻了个由头在廊下擦拭本就干净的栏杆,耳畔隐隐传来极轻极媚的笑声,青萱的目光死死锁着那月亮门洞。
终于,云裳的身影出现了。却不是从书房正门,而是从侧边的回廊绕了出来,发髻似乎重新梳理过,却仍有一丝鬓发垂在颊边,平添几分慵懒风情。她双颊绯红,眉眼间含着春色,嘴角是压也压不住的、如同偷腥成功的猫儿般的餍足笑容,边走边轻轻抚平微皱的衣襟。
沈青萱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里。云裳这副模样……她成功了?!她竟然真的……
就在这时,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厮低头快步走来,见到沈青萱,低声道:“青萱姐姐,公子歇下了。云裳姐姐……今夜在书房值夜,公子吩咐了,不许旁人打扰。”
值夜?书房何需她值夜?
轰的一声,沈青萱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那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嫉妒、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被抛下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云裳!她竟然真的抢在了前头!
这一夜,沈青萱躺在冰冷的床铺上,睁眼到天明。身旁的铺位空着,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
翌日清晨,云裳才回到房中。她满面倦色,眼底却有着灼人的亮光,脖颈间一抹暧昧的红痕刺目极了。见到已然起身的沈青萱,她先是一愣,随即抬起下巴,用一种混合着炫耀和轻慢的语气道:“哟,起得真早。”
沈青萱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云裳却自顾自地坐在妆台前,对镜自照,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得意,声音却放得极低:“青萱,咱们一同到的凌云轩,我也不瞒你。公子他……昨夜答应我了,暂且先委屈我做通房,待日后正头奶奶过了门,站稳了脚跟,就立刻抬我做姨娘!”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锦衣玉食的未来:“公子还夸我……比谁都懂事可心儿呢。”
沈青萱只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一股酸涩直冲鼻尖。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发哑:“那……真是恭喜姐姐了。”
云裳志得意满地一笑,重新转过身去,哼着小调,开始细细描眉,全然沉浸在自己“一步登天”的美梦之中。
沈青萱站在原地,看着云裳得意的背影,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那原本属于她的,或许有机会属于她的锦绣前程,竟就这样被云裳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强烈的失落和不甘啃噬着她的心。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