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从厨房里舀了一瓢凉水,走到张翠花身边,“哗”的一声,从头浇到脚。
“啊!”张翠花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对上郁青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回你的窝里去,别在我院子里装死,晦气。”郁青把木瓢随手一扔。
张翠花被那冰凉的水一激,冷得直哆嗦,又被郁青的气势所慑,一句话不敢说,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偏房。
生怕慢了冻感冒,又要花钱。
世界清净了。
郁青回到正房,将门窗都关好,从兜里掏出今天剩下的钱和各种票证。
一千二百块的抚恤金,给小弟们发了三十块,今天在供销社花了一百多,还剩下整整一千块出头。
崭新的大团结铺在桌子上,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还有各种布票、粮票、工业券……在这个年代,这些东西比钱还好使。
她把钱和票证仔细地收进一个铁盒子里,锁好,藏在床下的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下虽然简陋但属于自己的床铺,听着隔壁传来的隐约咒骂声,只觉得无比安心。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踏实。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屋里,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郁青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一道洪亮的嗓门划破了午后的寂静。
“郁青——!有你的信——!省城来的——!”
是邮差老李的声音,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一路从村口喊到了村尾。
省城来的信?
这五个字像是在平静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村里头,东家长李家短的婆姨们,本来正凑在墙根下纳鞋底、唠闲嗑,一听这话,手里的活计全停了,耳朵齐刷刷地竖了起来。
郁青推开门走出去,邮差老李已经到了院门口,正从他那个绿色的邮政挎包里往外掏信。
“青丫头,你的信。”老李把一封牛皮纸信封递过来,信封的边角都有些磨毛了,看样子是走了不短的路。
郁青还没来得及伸手,斜刺里就挤过来一个身影。
“哎哟,青丫头,这是谁给你来信了?还是省城的,大地方呢!”
来人是住在斜对门的邻居高淑芬,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视线跟钉子似的钉在那封信上,脸上堆满了过分热情的笑。
郁青没搭理她,伸手要去接信。
高淑芬却比她快一步,装作不经意地凑过去,脑袋都快伸到老李手上了。
“我帮你看看是谁写的,省城的字,老婆子我眼神好,看得清。”她说着,就想把信拿过去。
郁青眉头一蹙,没等高淑芬的手碰到信封,她就一把将信拿了过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不劳您费心。”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高淑芬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
院门口不知不觉已经围了七八个看热闹的村民,大家的视线在郁青和高淑芬之间来回打转。
高淑芬的脸皮抽动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嘴里还不依不饶。
“哎呀,这孩子,婶子也是关心你。你一个姑娘家,跟省城能有什么来往?别是遇上骗子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想往信封上瞟。
信封的右下角,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写得清清楚楚:省城部队大院,宁卫东。
宁家!
周围的人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
这个名字,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可不陌生。
那可是郁青她爹还在世时,给她订下的娃娃亲!
听说那宁家现在在省城,混得可好了,宁卫东本人就在部队里当干部,是吃国家粮的解放军!
高淑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光芒,比看到自家地里长出金疙瘩还要灼人。
“原来是宁家啊!”她一拍大腿,嗓门又高了八度,“我就说嘛!青丫头,这肯定是宁家看你一个人过得苦,要接你去城里享福了!快,快拆开看看,是不是让你准备准备嫁过去?”
她这话说得,好像她才是郁青的亲妈一样,那股子热络劲儿,看得人牙酸。
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宁家怎么可能看上郁青这样的恶霸村姑,铁定是来退亲的。
郁青捏着那封信,信封的纸张有些粗糙,上面“宁卫东”三个字,笔锋有力,透着一股陌生感。
她对这个人,对这门亲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原身的记忆里也只有零星的碎片。
她没理会高淑芬的聒噪,拿着信,转身就往屋里走。
高淑芬一看计谋落空,着急了,“青丫头啊,怎么不打开啊,你小梅姐就是嫁到大院附近的,这高门大户规矩多,让婶子帮你参谋参谋。”
“不需要。”郁青直接拒绝。
“砰”的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和视线。
高淑芬被关在门外,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最后变成了一片铁青。
“哼,神气什么!不就是一封信吗?”她对着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啐了一口,转身对着其他几个婆姨,酸溜溜地开了腔。
“你们瞧瞧她那样子,还真当自己是城里太太了?我跟你们说,这信,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妇人好奇地问:“淑芬家的,你咋这么说?”
“这还用说?”高淑芬把声音压得更低,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你们想想,她郁青现在是什么名声?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还跟亲妈断了关系,昨天闹成那样,全村谁不知道?那宁家是什么人家?干部家庭!能要这种儿媳妇?传出去脸还要不要了?”
她越说越来劲,仿佛已经看透了信里的内容。
“要我说,这信,八成是那宁家来退婚的!人家在省城,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还能看得上咱们这沟里的野丫头?也就是她自己,还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呢!”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婆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附和。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就是,城里人多讲究啊,哪能容得下这种败家媳妇。”
高淑芬听着众人的附和,心里舒坦多了,腰杆都挺直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