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玻璃橱窗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把窗外的蝉鸣都滤得柔了些。苏意欢盯着程晏川手里那杯珍珠奶茶,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他手背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当他问“敢不敢跟我试试”时,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睫毛颤得像被风吹动的蝶翼,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撞在空气里:“我敢。”
那一刻,卖奶茶的阿姨正用长勺搅动锅里的糖浆,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蝉鸣漫过来,竟像是在为这个瞬间伴奏。他们的手指在桌下悄悄碰了碰,她的指尖沾着奶茶的甜,他的指腹带着夏末的热,像解开了道藏了三年的谜题——原来那些课堂上偷偷递来的纸条、晚自习后并肩走过的路灯、考试前互画的重点,早就在时光里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
查成绩那天,客厅的空调嗡嗡转着,程晏川的手指悬在查询页面上,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苏意欢坐在他旁边,手里攥着片被捏皱的纸巾,能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的、比空调声更响的心跳。当“A大建筑系”几个字跳出来时,他几乎是弹起来的,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转圈,她的发梢扫过他的下巴,带着洗发水的清香。转第三圈时,她看见茶几上的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冰块叮当作响,像在为他们欢呼。
那个夏天格外长,长到足够他们把A大的樱花大道走了三遍——第一次看光秃秃的枝桠,他说“等春天开花了,我们来写生”;第二次踩着刚冒头的新芽,她偷偷数他衬衫上的纽扣;第三次终于等到零星几朵早樱,他站在花树下,影子落在她的画纸上,成了最生动的落款。美术学院的展厅里,他的指尖悄悄勾住她的,在雕塑前停住脚步,“你看,连雕塑都在笑我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热息落在她耳后,烫得她差点把画笔掉在地上。
九月的A大被香樟树的绿荫泡得发涨,空气里飘着新生报到的喧嚣——行李箱滚轮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学长学姐扯着嗓子的指引声、远处社团招新的音乐声,像团揉在一起的毛线,缠得苏意欢有点发懵。她拖着行李箱站在“美术学院”的指示牌前,帆布箱的拉杆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忽然想起三年前走进高中教室的那个早晨:阳光斜斜地切过黑板,程晏川坐在靠窗的位置转笔,笔杆反射的光晃了她的眼,他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动了动,“新同桌?”他这样问,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懒。
“同学,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声音裹着阳光漫过来,苏意欢猛地回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漏跳的那一拍里,她看见程晏川站在香樟树下。白衬衫的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浅浅的轮廓,袖口卷到手肘,小臂上那道浅褐色的疤痕清晰可见——高一那年她总偷偷看,猜想是被树枝刮的,还是打球摔的,直到后来他才说,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被树干蹭的。他手里的建筑系报到单边角有点卷,显然被反复攥过,嘴角的弧度却和三年前在高中走廊里第一次叫她“小同桌”时一模一样,连眼角的笑意都分毫不差。
“程晏川?”她下意识地攥紧行李箱拉杆,指节用力到泛白。明明上周才一起在火锅店抢最后一片毛肚,他把煮好的虾滑剥了壳放进她碗里,烫得直搓手,此刻再见,却像隔了一整个漫长的雨季。
“又见面了,苏同学。”他朝她走近几步,白衬衫上沾着阳光的温度,混着香樟树的气息,“报到手续办了吗?我帮你拿行李。”
“还没。”苏意欢感觉脸颊在发烫,像被夏日午后的太阳晒过,看着他自然地接过行李箱,手指穿过拉杆时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那点温度顺着皮肤爬上来,烧得她指尖发麻。他拎箱子的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就像高中时无数次帮她拎沉重的画板,说“女孩子别总搬重东西”。
报到处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笑着打量他们:“你们认识啊?”
“嗯,高中同学。”程晏川抢先回答,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瞟向她,带着点得逞的狡黠,像藏了颗糖没被发现的小孩,“还是同桌。”
“那可真有缘。”老师在键盘上敲着字,忽然抬头指了指宿舍分布图,“美术学院和建筑系的宿舍楼离得很近,就在隔壁栋呢,中间就隔了条栽满玉兰的小路。”
苏意欢的心跳莫名快了些,低头假装整理裙摆,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程晏川接过老师递来的宿舍钥匙,金属片在他手里晃了晃,忽然弯腰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同学,这次还做同桌吗?”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像高中那年无数个并肩走过的午后——他背着画板,她抱着习题册,影子在夕阳里拉得老长。苏意欢想起高三填志愿时,他抢过她的志愿表,笔尖在“A大”那栏顿了顿,抬头看她的眼神亮得像星星;想起毕业晚会他在台上唱情歌,吉他弦弹错了两个音,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台下的她,连歌词都唱得发颤。她忽然忍不住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藏不住。
“程同学,大学没有固定同桌。”她故意板起脸,声音却软得像棉花糖,转身时肩膀都在轻轻发抖——是憋笑憋的。
“那可以做邻居。”程晏川跟在她身后往宿舍楼走,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快的声响,像在哼一首不成调的歌,“我住302,你呢?”
“407。”
“那正好,”他说得得意,像只偷到糖的猫,尾巴都快翘起来了,“我上楼就能看见你窗户,以后你画画累了,抬头就能看见我在楼下喊你吃饭。”
路过图书馆前的喷泉时,程晏川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个东西。是个小小的木质相框,边角被打磨得光滑,里面嵌着张照片——是暑假某天在湖边拍的,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鼓起,他站在她身边,白衬衫的袖子被她扯着,两人的手紧紧牵着,笑得一脸灿烂,背景里的荷叶上还停着只蜻蜓。
“给你的,放宿舍桌上。”他把相框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谁会想你。”苏意欢嘴硬着把相框往帆布包里塞,拉链拉到一半却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照片里的阳光太亮,晃得人眼睛发酸,像有眼泪要掉下来。
男生宿舍楼就在前面,爬满了爬山虎的墙面上,“3号楼”的牌子闪着光。程晏川帮她把行李箱放在女生宿舍楼下的石墩上,转身时忽然想起什么:“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我问过学长,三食堂的糖醋排骨最好吃,酸甜口的,跟你高中爱吃的那家一模一样。”
“好啊。”苏意欢点点头,看着他眼里瞬间亮起的光,像黑夜里突然点亮的星星,比高中篮球场上他投进三分球时还要亮。
程晏川一步三回头地往男生宿舍走,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飘着。走到楼门口时,他忽然停下,朝她用力挥了挥手,声音清亮得像穿过树叶的阳光:“苏意欢,晚上见!”
“晚上见。”她也朝他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抱着相框转身走进宿舍楼。楼梯间里飘着学姐们晾的衣服香味,混着洗衣粉的清香,像极了高中宿舍的味道。
宿舍里已经来了两个室友,一个正踩着凳子贴墙纸,另一个在整理书架,看见苏意欢手里的相框,戴眼镜的女生从书堆里探出头,笑着问:“这是你男朋友啊?笑得真甜,长得也帅,跟偶像剧男主似的。”
苏意欢的脸颊有点烫,轻轻“嗯”了一声,把相框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台灯,这样晚上画画时,抬头就能看见。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照片里两人相牵的手上,像撒了层金粉,连指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翻开带来的画夹,第一页是高三那年画的A大樱花道,当时只凭着想象画了两个模糊的身影,此刻那两个身影忽然有了清晰的模样:男生穿着白衬衫,女生扎着马尾,手牵着手走在落满花瓣的路上。她拿起画笔,在空白处添了行小字:“从同桌到校友,下一站,是余生。”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苏意欢忽然想起高中教室后墙的标语:“今朝灯火阑珊处,何忧无友;它年折桂古蟾宫,必定有君。”当时只当是激励的口号,此刻才明白,最好的并肩从来不是约定好的终点,而是无论走到哪里,回头时身边都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高中课堂上偷偷递来的纸条,是晚自习后路灯下拉长的影子,是此刻相框里笑得灿烂的他,是窗外香樟树下等着和她一起吃晚饭的少年。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叶子碰撞的声音像在重复着某个未完的故事。苏意欢看着相框里笑得灿烂的两人,忽然觉得,大学生活一定会很精彩。
至少,身边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