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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到了极限。林蘩看着镜中那双晕染着诡异蓝圈的瞳孔,长久以来积压的恐惧、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回家……”一个念头在混乱的思绪中变得无比清晰,“回去看看妈……然后……就结束吧。”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解脱感,让她站起了身。她几乎没带任何行李,只拿了手机和一点零钱,买了最近一班回乡下的大巴车票。车子在蜿蜒的乡道上颠簸,窗外是绵延起伏、被盛夏的浓绿浸透的丘陵。远处可见白墙黑瓦的村落点缀其间,近处是绿油油的水稻田,在烈日下蒸腾着水汽,蝉鸣声嘶力竭地响成一片,吵得人心烦。车窗开着,带着泥土和植物发酵气息的热风灌进来,吹不散她心底的寒冰。

林蘩的老家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春山村。车子停靠在村口布满青苔的石板路旁,林蘩下了车。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里走,两旁是挤挤挨挨的老房子,不少人家门口晒着干菜或挂着腊肉,空气里弥漫着生活的气息。她家的老屋在村尾,一座白墙有些斑驳、黑瓦上长着几丛瓦松的老式两层楼。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不大的院子却收拾得异常干净。青石板地面几乎看不到落叶杂草,角落里一个石臼里养着几尾小红鲤,水面浮着翠绿的浮萍。堂屋的门敞开着,正对着大门的八仙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父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穿着老式的工装,笑容朴实。相框前放着一个搪瓷小碟,里面堆着新鲜的香灰,插着三根燃尽不久的香梗,旁边还有一小块褪了色的红布——那是本地供奉逝者的习俗,红布常用来包裹遗像,只在特定日子才取下擦拭。桌面上纤尘不染,显然日日有人精心拂拭。

堂屋一角,母亲正低着头,在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前忙碌着。缝纫机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哒”声,旁边堆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布料和半成品的玩偶部件——是附近小工厂分发的来料加工活。母亲佝偻着背,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贴在微皱的额角,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指引导着布料,专注地踩着踏板。

听到脚步声,母亲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面容憔悴、脸上带着伤的林蘩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闪过震惊和巨大的心疼。但她什么也没问。女儿从小就要强,这副模样回来,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蘩蘩?”母亲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立刻摘下老花镜,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动作甚至带着点慌乱的急切,“回来了……饿了吧?妈给你弄点吃的去。”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刨根问底的询问,只有最朴实的关切。

母亲转身就快步走进了旁边狭小的灶披间(厨房)。林蘩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饿,却突然愣住。是啊……从医院出来,又坐了这么久的车,自己竟然……真的感觉不到一丝饿?这异常让她心底一寒,胃里明明应该空空如也,却感觉不到对食物的渴望。

她默默地走到堂屋,在父亲遗像前的长条板凳上坐下。透过半开的木门,能看到母亲佝偻着背,熟练地生起柴火灶(虽然通了煤气,但母亲习惯了用灶节省)。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着母亲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她动作麻利地洗了刚摘的青菜,切了薄薄的腊肉,又打了两只鸡蛋。铁锅与锅铲碰撞的叮当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水汽蒸腾的氤氲……这些最平凡不过的声响和景象,此刻却散发着阵阵暖意,试图温暖林蘩的心。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了八仙桌,香气扑鼻。

“快趁热吃。”母亲把筷子塞到林蘩手里,自己则坐在旁边,拿起刚才没做完的玩偶部件,低头继续缝着,轻声说,“累了吧?吃完去你房里歇歇,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床单被罩都会隔一段时间换洗一次。”

林蘩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

没有味道!一丝味道都没有!

面条应有的麦香、腊肉的咸鲜、青菜的清甜、甚至是汤底的咸淡……通通消失了。味蕾像是集体罢工,传递到大脑的只有食物的温度和软硬质地,唯独没有味道。

她心里咯噔一下,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她。是车祸后遗症?还是……那蓝色的侵蚀?

她不敢看母亲,强迫自己又吃了一大口,用力咀嚼着,试图找回一丝感觉,却依旧是徒劳。面条在嘴里如同嚼蜡。她强忍着喉咙的哽咽,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装作很香的样子,甚至故意发出轻微的吸溜声。

母亲低着头缝纫,眼角余光扫过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丝,但眼底深处的忧虑并未散去。她知道女儿有心事,只是女儿不说,她便不问。她能做的,就是给女儿做一碗热面,提供一个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港湾。

林蘩几乎是囫囵吞下了整碗面。胃里有了食物的重量,却依旧感觉不到饱足,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空虚感。她放下碗筷,低声道:“妈,我吃好了,有点累,先去躺会儿。”

“哎,好,好。”母亲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碗放着妈洗,你快去歇着。”

林蘩走进自己那间卧室。房间和她离开时几乎没变,收拾得干干净净。旧书桌,木板床挂着洗得发白的蚊帐,床单是清爽的蓝格子。窗台上放着一盆长势旺盛的绿萝。她关上门,隔绝了堂屋缝纫机的哒哒声。

她脱力地倒在床上。木板床很硬,硌着身上的伤处,却带来一种真实感。身下是熟悉的被褥。窗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狗吠。

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像拉满的弓弦。味觉的丧失像一个恐怖的征兆,镜中的蓝圈,梦里的晶簇镰刀……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自己正被拖入一个无法理解的深渊。

她该怎么办?

母亲温柔而沉默的守护像一层薄纱,暂时覆盖在她的绝望之上。在这熟悉的环境里,身体的极度疲惫再次压倒了繁杂的心绪。林蘩蜷缩在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眼皮沉重地阖上。

窗外,蝉鸣依旧,声声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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