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校园里重新弥漫起青春的气息。张治安并没有主动去找苏珊,他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如果苏珊不喜欢他,再怎么追求,也是白搭。但是心底对苏珊那份沉甸甸的喜欢,却像生了根似的,愈发清晰深刻。
一个周末的中午,阳光正好。治安和同学在球场上打球。因格外珍惜身上那件崭新的绒衣,生怕被汗水弄脏,打球前便小心脱下。只穿了一件衬衣,虽然只穿了一件衬衣,但是打完球的时候还是汗流浃背。他没有马上穿上衣服,只把衣服披在肩上,回到宿舍用凉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才穿好衣服。
下午头便隐隐作痛,治安没有太在意,还以为打球累着了。他捧了本书,倚在路边向阳的老槐树下晒太阳,来驱散打球后的疲惫,也驱散心底那点挥之不去的怅惘。初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本该是懒洋洋的惬意,可他却感到一丝异样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那寒意起初微弱,像初春融雪的风,渐渐却变得凛冽刺骨,仿佛要钻进他的骨髓里。他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牙齿咯咯作响,这才感觉自己怕是受了凉。可身体沉重的倦怠感如潮水般涌来,他那本就单薄的身躯,此刻没有一丝力气,在剧烈的颤抖中,竟支撑不住,软绵绵地顺着树干滑倒,蜷缩在枯黄与新绿交织的草地上。
他像一只受伤的雏鸟,四肢紧紧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法控制地战栗着。身下是初春的草地,远远望去依旧是一片萧瑟的枯黄,唯有凑近了细看,才能发现土层之下倔强探出的点点嫩绿,带着不可思议的顽强,宣告着生机的回归。高烧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意识,但在这混沌的痛苦边缘,望着那抹微小却执着的绿意,心底竟也挣扎着生出一丝渺茫的、模糊的希望。
几个路过的同学被这异常的一幕吸引,驻足围观,低声议论着,有人甚至猜测他是否突发“羊癫疯”。可惜,人群中无人认识这个蜷缩颤抖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车铃声由远及近。苏珊骑着一辆极其时髦的女式自行车,粉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弯弯的车把前,悬挂着一个精巧玲珑的白色车筐,里面随意放着她常用的挎包。她浅咖色的拉链衫敞开着,露出里面素色的毛衣,下身是同色系的深咖长裤。一条鲜艳的红色丝巾,在她白皙的颈间随意系了个结,随着她骑行的动作和微风肆意飘扬。她那长而直的黑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后,在风中拂动,衬得整个人俏丽脱俗,像一幅流动的风景画。
那几个围观同学的视线瞬间被牢牢攫住,齐刷刷地转向她,连先前的议论都忘了。
苏珊远远地,也看到了这群人异样的目光。她心里好奇,轻盈地刹住车,单脚点地,高声问道:“同学,你们在看什么呀?”
一个高个子男生,指着草地上蜷缩的身影回答:“那边躺着个人,抖得厉害,不知道犯什么病了。我们都不认识他,也不晓得是哪个系的。”
人群下意识地向两侧分开。苏珊将自行车稳稳停在路边,目光投向草地中央。待看清地上那人的侧脸轮廓,她不由得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几分惊讶和难以置信:“咦?这不是83届的张治安吗?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治安虽被高热折磨得昏昏沉沉,意识却奇异地保留着一丝清醒。那熟悉又悦耳的声音像一束光,刺破了他意识的重重迷雾。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中,苏珊焦急而美丽的面容映入眼帘。是她!真的是她!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过心间,他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眼睛。
苏珊立刻快步上前,在他身边蹲下。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她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额头。指尖刚触碰到那片滚烫的皮肤,便像触电般猛地缩回——那温度,烫得吓人!
“糟了!他烧得好厉害!”苏珊心头一紧,霍然起身,对着围观的同学急促而清晰地请求道,“同学们,帮帮忙!他烧得厉害,必须马上送医院!再拖下去怕有危险!”
几个男生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涌上前,合力将张治安从地上扶起。有人背,有人托,一行人匆匆朝医院方向赶去。
苏珊推着自行车,紧紧跟在后面。她原本是打算回家的,此刻却无法抽身——在场的人里,只有她认识张治安,也可能只有她身上带着现钱。这份责任,让她别无选择。
苏珊生性开朗健谈,朋友众多,她并没有把这个爱吹口琴的大二男生放在心上,一个假期过去,几乎已将这个内向男生的身影从记忆中抹去了。只是她未曾料到,在某个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却一直将她放在心尖,默默思念。
一行人终于将张治安送到了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慢悠悠地拿出体温计,待看清水银柱顶端的刻度时,惊得差点跳起来:“我的天!42度!怎么搞成这样才送来?!高烧到这个程度会烧坏脑子的!严重的会危及生命!你们这些年轻人太不拿身体当回事了!”
送他来的几个男生顿时面面相觑,尴尬地互相看着,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到苏珊身上。
苏珊秀眉一蹙,毫不客气地迎上他们的目光,声音清亮又带着一丝愠怒:“看我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刚才不都在那儿看着吗?怎么不早送?”她随即转向医生,语速飞快但条理清晰,“医生,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83届的张治安。他们几个都不认识他,能帮忙送过来已经不错了。我是唯一认识他的人,但我也是后来才到的。现在不是追究早送晚送的时候,救人要紧!麻烦您赶紧安排治疗,如果需要住院,就立刻办手续,费用我先垫上!”
医生被她这一连串话噎了一下,又看了看病人情况,这才收起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呃…哦!行吧。已经给他打了退烧针,马上输液。先住院观察一天!这种高烧来得猛,去得也快,如果明天这时候体温稳定下来,就能回去了。”
这时,那个高个子男生朝苏珊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熟稔和殷勤:“同学你好,我叫范利勇,咱们一个系的。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可知道你,苏珊,很高兴认识你。”
苏珊正心急火燎,闻言毫不掩饰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不耐烦:“既然你认识我,还在这儿废什么话?现在不适合认识新朋友!”她对这种不合时宜的搭讪反感至极。
范利勇脸上殷勤的笑容瞬间僵住,显得有些尴尬,他干笑两声掩饰道:“对对对,你说得对,现在学长看病最重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父亲就在这家医院工作,还是能说上点话的。”他特意加重了“父亲”和“工作”几个字。
苏珊一听,那双漂亮的眼睛几乎要翻到天上去,火气更大了:“呵!现在才想起你爸在这儿工作?刚才干嘛去了?!”她只觉得这人虚伪又添乱。
范利勇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为了挽回颜面,他立刻转身,对着刚才还慢悠悠的医生,用一种明显带着优越感的腔调说道:“医生,请务必用心给我这位同学诊治。我父亲是范院长,我家就住在医院的家属院。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找我父亲或者我本人。”
“范…范院长?”那医生一听,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脸上堆起笑容,之前的懒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哎呀!原来是范院长的公子!失敬失敬!您放心!这位同学我们一定高度重视!”他立刻变得无比积极起来,重新开单,“刚才考虑不周,高烧到这个程度,一天观察肯定不够稳妥!住院一周!必须全面检查,彻底排查隐患,坚决杜绝任何后遗症的可能!年纪轻轻的,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如果得了后遗症傻了,将来连个媳妇都讨不到,更别说拿大学毕业证,分配工作了”。
苏珊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冷笑,但也确实省去了许多麻烦。她深吸一口气,对范利勇说:“行,那这里就麻烦‘利用’同学了。”她故意念错他的名字,然后转向其他几个男生,“谢谢大家帮忙,你们可以回去了。我也得走了。”
那个叫范利勇的同学立刻喊住苏珊,他大声说:“同学,我叫利勇,不叫利用。你放心地走吧,这里有我,我会照顾好他的。”他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在苏珊面前表现。
苏珊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昏睡、脸色潮红的张治安,心中掠过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她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推着自行车,消失在了医院走廊的尽头。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仿佛将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喧嚣,都隔绝在了门外。